腦海中還回蕩着那句一家人的楊遠清也不在意沈旆甯眼中的抵觸,他走上前,試探着坐到她對面。
“我還以為你......”
“以為我什麼?”
沈旆甯權當沒看見他的忐忑,輕笑反問:“以為我會站在嫂嫂和母親那邊?”
心思被戳穿,楊遠清掩唇輕咳一聲剛想說些軟話緩和兩人的關系,卻聽見直白到他無法忽略的嫌棄。
“我可不像你那般拎不清,甯願當個睜眼瞎。”
“旁的我也不多說,方才我說那些話你不必放心上,都隻是借口罷了。”
“無論于你于我,都需将這燒尾宴辦好。”
滿心開懷因沈旆甯涼薄的話一寸寸冷下去,擡頭見她連樣子都不願再裝,想争辯卻又回憶起過往情形,隻能坐在那久久不知該如何反駁。
楊遠清心裡滋味如何沈旆甯并不想耗費心神去揣測。
當端坐在奉安宮偏殿時,她望着宮人擺上的茶水不動聲色,心裡卻動如擂鼓。
角落擺放着白玉觀音的倒流香,香霧袅娜。
不知過了多久,頭頂上方傳來男人的聲音,走神的沈旆甯慌忙起身。
“不必多禮。”
皇帝客氣,沈旆甯可不敢不把自己當外人,動作熟稔地将行禮的流程走了一遍。
今天皇帝穿着一身月白圓領袍,上頭輔以銀線繡着星宿章紋,頭上羊脂玉冠平添君子溫潤。沈旆甯垂着腦袋亦步亦趨跟在他後頭往内殿走去。
心裡琢磨着待會該如何開口,有些走神的她一時間沒注意前頭的齊頌倏忽停下。
“楊——”
一回頭,沈旆甯就結結實實跟轉身的人額頭碰鼻梁來了個對撞。
楊遠清個頭比齊頌稍矮一些,顧不上額頭傳來的痛,沈旆甯慌忙擡頭去看皇帝。
在瞥見眼前那龇牙咧嘴的人時,沈旆甯心底湧現一片寒涼。
糟糕,死定了!
影子似的守福大步上前查看齊頌的情況:“陛下!來人!宣太——”
“不必,朕無事。”
齊頌擺擺手阻止,半眯起眼眸打量着被吓得站在原地明顯有些不知所措的臣子。
既沒有跪下也沒有求饒的意思,就那麼面帶歉意盯着他。
那目光掃來,她半晌沒聽見皇帝開口,被心中緊繃的弦吓得快喘不上氣來,沈旆甯默默往後退了半步,掀起眼簾小心看他:“微、微臣不是有意的,陛、陛下您不能因這事就要治我罪罷?”
齊頌一愣,捂着鼻梁的手還沒放下就沒好氣地輕笑出聲:“和裴卿共事一段時日,楊大人倒是少了些沉悶。”
懂得先發制人了。
聽出他話裡的調侃,沈旆甯卻将目光壓下:“謝陛下贊賞。”
一本正經誠然恭敬的模樣,好似真以為是在誇他......
齊頌啞然。
雖表面上說的都是些拍馬屁的話,卻總覺得和别的臣子不大一樣。
殿中氣氛因兩人死闆的一問一答逐漸在沉默冷下來,齊頌也沒了再深究那點異樣的心思。
“楊大人,”開口揭過無意被撞這事,“杜氏那案子你便按照自個兒的想法和心思去做便是,若有旁的阻礙,裴大人也定會替你處理。”
當初讓裴元明去管大理寺,正因他是誰都不敢招惹的臭石頭。
除了他自身實力和那正得發直的倔強脾性,身後可還站着裴家。正如今日所見,哪怕是崔文觀那老狐狸吃了虧也得笑着往下咽。
楊遠清既入了裴元明的眼,那他便不會袖手旁觀看他的人被欺負。
皇帝和裴元明說的話明面聽上去是差不離,可沈旆甯聽着卻有明顯不一樣的感覺。
她颦眉暗自在心裡頭思索,可面上卻還是用了來前想好的說辭:“裴大人對微臣多有照拂,可微臣是得陛下信任,自當以陛下為主,定不負陛下賜金魚符重托。”
連做生意的都不喜那三心二意之人,更何況是這天下之主。
将心裡這番話說完,沈旆甯就那麼直勾勾地望向皇帝,神色誠懇。
她表現的也不假。
對裴大人該敬重,對皇帝該忠心。
說到底還是因皇帝賞識她才得以踏出從未設想過的一步。
知遇之恩作不得假。
齊頌自繼位前也算隐忍多年,如今對臣子,除卻那些個暫且無法根除的沉疴宿疾,其餘人他自認也是遊刃有餘。
可現在——
目光落在楊遠清身上,隻見他眼中一片清明,神色間找不出絲毫異樣,連語氣也都是坦坦蕩蕩。
真話假話齊頌一時間恍惚竟有些分辨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