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心情好些了呢。”

練武場的燈被依蓮打開，夜晚萬籁俱寂，很适合談心。

依蓮喜歡安靜的環境，安靜總能帶給她惬意。

兩人坐在石椅上，依蓮換下了訓練時的練功服，現在穿的衣服應該是薩洛拉做的。

酷拉皮卡看着依蓮放松的姿态，也學着她的樣子用手支在下巴上。

“是啊，聽到敲門聲我就猜是你來找我。”

他的頭發長長了不少，柔軟的發梢搭在肩膀上，在燈光下散發着金色的光澤，聲音不像白天被卡珊問話時那麼緊繃。

空氣中彌漫着略有些刺鼻的藥膏氣味，兩人開始實訓後每天都帶着一身傷，免不了要上藥。

聞慣了的氣味在此刻存在感沒那麼強烈了。

“找我是要問為什麼會選擇鎖鍊嗎？下午你就在好奇了吧。”

不需要依蓮開口，酷拉皮卡都能猜到她要問什麼。

“嗯，告訴我可以嗎？還有心神不甯的原因。”

“這也沒什麼不能說的，告訴你是可以的。”

談到念能力，酷拉皮卡伸出了右手。那裡尚未具現化出他想要的武器，少年的手随着話語握成拳。

“鎖鍊是我剛得知自己是具現化系時，腦海中立刻浮現出的東西。”

“我的敵人，他們是要用鎖鍊拖入十八層地獄的惡鬼，絕對不可以放過的惡鬼。”

少年往日清澈的雙眸湧動着黑沉沉的陰霾，迷蒙的燈光籠罩在他臉上，幾乎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緊握着的手背上露出了青筋。

每一次想起族人的慘死，猩紅空洞的眼眶，他絕不能釋懷，即使賭上一切。

小小的飛蛾被照明燈吸引，翩翩落于光輝之上，噗嗤一聲。熾熱的燈将飛蛾燙死，輕輕墜落在地面。

“我需要力量，我需要能将敵人繩之以法的力量，我要讓他們償還代價，再也不能為所欲為。

我要取回族人的眼睛，不讓他們作為商品被人轉賣收藏，為了這些我什麼都可以做。”

“依蓮，我還是太弱小了，如果敵人都像卡珊那麼強大，隻憑現在的我，根本什麼都做不了。”

“我，我其實很恐懼，我不怕死在複仇的路上，我隻怕我什麼都做不到，繼續讓敵人逍遙法外，我也怕我忘掉仇恨，除了憎恨，我不知道要怎麼活着。”

酷拉皮卡從來都冷靜自持，他有時候會很唠叨，又有些固執，對上莎莉還有些沉不住氣。

但他總是堅定的，一直以來他都再堅定不過，這是依蓮第一次看見他的迷茫。曾經在圖拉卡其夜談時，比起迷茫的自己，他的目标毫無動搖。

飛蛾撲火，為了複仇可以獻祭自身。

憎恨讓他保持清醒，又把他拖入深淵。

酷拉皮卡在為此不安，他在害怕？為什麼？他有負罪感？他在良心不安？

依蓮不理解，莫名的煩躁被點燃，這怒氣不知為何而來。

作為朋友，此時應該說什麼？她該說些什麼呢？

不要被複仇沖昏頭腦，不要放棄未來，你還有很多可能性？

不，這都不是她想說的“正确”的話。

而且為什麼你說要複仇，看起來卻那麼難過？

“是嗎？酷拉皮卡，在我看來你太善良了，既然是複仇，要讓敵人下地獄，可你剛剛從頭到尾都沒有說過要直接殺了他們。

鎖鍊是用來束縛的，比起束縛敵人，最先被束縛的人是你自己吧。”

“你要把你的敵人拖入地獄，這根本就沒有錯啊，為什麼還抱有繩之以法的念頭？你在奢望他們改正嗎？賭上性命的複仇，唯獨不放過你自己嗎！

做惡的人毫無自覺，你卻在痛苦，你為什麼要拷問你的良心！你會被你的良心害死的！”

激烈的情感湧入大腦，胃部燒灼着，抽搐着。

靈魂恍惚間要分裂開來，控制不了說出口的話。

複仇者無罪，你不該感到糾結，你也不需要糾結，心中的聲音嘶吼着。

那是她嗎？那是她說的話嗎？

這絕不是該對一個迷茫痛苦的複仇者說的話，看看酷拉皮卡，他受傷了嗎？

那麼不可置信的眼神，火紅眼又出現了，自己讓他感到憤怒了嗎？她的話刺傷他了嗎？

可是依蓮心裡能想到的就是這些，她沒有避開金發少年的眼睛，即使他看起來搖搖欲墜。

不可名狀的怒火支配了她。

“你在假設你的敵人并非不可救藥之人，你在用你的人性體貼他人，哪怕那是你的敵人。”

别說了，快停下來，别這麼說了。

“無辜者被傷害為什麼要迷茫？我不在乎原因，我隻要把仇人全部殺掉，你總是那麼善良，可是善良最先懲罰善良之人，敵人永遠不會後悔，更不會理解你！”

随着依蓮的話音落下，練武場陷入了死寂。

依蓮不知道自己是抱着怎樣的心情說出了這些話，她從來沒說過那麼尖銳的話，更何況是對酷拉皮卡。

怎麼能先去要求無辜的人？她怎麼能這麼說他，自己明知道酷拉皮卡本質上是個善良的人啊。

可是為什麼，當他為向惡人複仇而痛苦時，自己也會感到同樣的煎熬。

她為什麼如此直白，明明隻要用漂亮正直的話應對就好了，酷拉皮卡不會怪她的，哪怕什麼都不說也可以的。

為什麼會感同身受？他的痛苦如同自己的痛苦嗎？她又為什麼而憤怒？

明明知道酷拉皮卡沒有任何錯，為什麼心中會有不滿和責怪？

憑什麼作惡之人從不反思，複仇之人卻要苦苦掙紮，酷拉皮卡甚至可能會為此死去。

這不公平。

豔麗的绯色在他眼中閃耀，與沉靜的容貌割裂開來，酷拉皮卡呼吸急促了起來，他欲要開口，卻被依蓮打斷。

“抱歉，我說了奇怪的話，請你不要往心裡去。”

奇怪的情緒退潮離開，依蓮莫名的有些不敢聽他要說什麼，她避開了酷拉皮卡的眼睛，想要逃避。

讓她逃避吧。

“等等，依蓮你别走！”

起身想要逃離此處的依蓮被酷拉皮卡拉住了手，他的聲音讓她停下了腳步。

落在手腕上的力氣可以輕松掙開，但是，不想掙開。

“依蓮，你可以轉過來看着我嗎？”酷拉皮卡輕聲開口，語氣中并無責怪之意。

無法控制的轉身看向他，酷拉皮卡的雙眸依然閃耀着绯紅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