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了眼睛,空洞布滿幹涸血迹的眼眶莫名的讓人恐慌,他明明記得他離開之前媽媽還是好好的,大家都是好好的。
早就變得冰冷的軀體非常僵硬,她的臉上爬上了瘢痕,不複往日美麗的金發糊着血痂,空空蕩蕩的眼眶裡血肉開始腐爛,什麼也沒有。
媽媽死了,酷拉皮卡抱着媽媽,他清楚的意識到這個事實。
巨大而空茫的痛苦壓倒了他,酷拉皮卡第一次像個孩子一樣放聲大哭,除了哭出來什麼也思考不了。
他其實很少哭,就算被批評受罰眼淚都憋着不掉下來,他覺得自己是個大孩子了。
“怎麼跟小孩子似的那麼愛哭呀酷拉皮卡。”艾拉用熱毛巾敷住她孩子的臉,她又心疼他這小可憐樣又覺得哭起來也怪可愛的。
“我、我本來就是小孩子。而且、而且我才沒哭。”實際上哭得直打嗝的小蘿蔔頭酷拉皮卡接過毛巾往臉上胡亂擦了一通。
艾拉還氣着呢,這下差點沒憋住笑,還好酷拉皮卡沒看見不然小屁孩會被氣炸。
爸爸在給他摔得可慘的小腿消毒上藥,他們對孩子很寬容幾乎沒罵過酷拉皮卡,這次酷拉皮卡在山裡探險差點被野熊吃了,幸虧派羅找大人找得夠及時。
結果還行,酷拉皮卡小命還在就是摔得很慘,他能從熊口逃脫已經很厲害了,艾拉氣得要死也沒舍得再打他。
小小年紀的酷拉皮卡有一顆叛逆大膽的心髒,爸爸總笑着說他和媽媽小時候一樣調皮愛冒險。
艾拉一向支持酷拉皮卡的想法,因為她也想出去走走,可惜她沒有通過外出測試,不過她相信酷拉皮卡一定能通過。
那天晚上酷拉皮卡久違的被爸爸媽媽抱在床中間睡覺,他從三四歲起就一個人睡,很有脾氣的小孩子想早點長大。
“不用那麼急着長大也可以哦,酷拉皮卡。”媽媽捏了下孩子的鼻子,爸爸輕輕拍着被子哄睡。
他終于見到了媽媽,雖然是一副畫像,雖然是一對眼睛。
早就明了的事實,酷拉皮卡早就知道媽媽不在了,他以為他已經習慣了大家的死,可是不是,死去的人依然活在他心裡,經曆過的每一天都留下了印記。
痛苦不會說謊,痛苦不會消失。
誤以為随着時間推移遠去的痛苦會像海嘯一樣突然襲來,它才不管被留下的人在想什麼,又有多麼不舍。
酷拉皮卡把那對火紅眼從架子上取下來,冰冷的溶液隔着容器冷得徹骨,他知道這是誰的眼睛了。
以前是媽媽抱着小小的他,現在是他抱着媽媽的眼睛。
擠壓過多的情緒打破他的心髒,他已經很久沒有哭過了,可是抱着屬于媽媽的眼睛,酷拉皮卡無法繼續忍受這樣的痛苦,彎下的脊背瘦削單薄,如果媽媽還在她會做什麼?
媽媽會敲他的腦袋,媽媽會擦掉他的眼淚,媽媽的眼淚甚至會比他更早落下。
他聽到轟隆的雷鳴,友克鑫迎來秋冬之交的暴雨,雨是此岸交界處思念者的眼淚。
他也才十八歲,嚴格意義上剛踏入大人世界的第一道門檻,然而酷拉皮卡不得不直面空無一物的過去和不可捉摸的未來。
記憶中的窟盧塔族和他再去時沒有太多差别,隻是族人們全都不在了,埋進土裡的身軀随着鬥轉星移化為腐朽,誰還知道他們都曾是活生生的人呢?
成長就是在不停失去又不停擁有,可他的失去來得太突然,該擁有的又沒來得及看到。
就像是皮肉被快刀剝下,隻留下一地鮮血狼藉,這對一個孩子來說太殘忍了,他珍視深愛的人們通通死于非命,而他那時甚至還在外面的世界開心探索。
為什麼他不在?為什麼偏偏他不在?大家肯定會慶幸至少還有一個孩子活着,可是他想回去,他不該一個人在外面。
窟盧塔族的同胞無論何時都心意相連,他們共享悲傷與喜樂。
酷拉皮卡被迫快速長大,一個人一生中能任性的階段不再屬于他,他必須擔起責任。
“媽媽。”媽媽不能回答他。
後來酷拉皮卡再回憶起家人,最先的反應是笑容,窟盧塔族的人們不吝于愛和笑,他們留給他的有很多很多愛。
那些片段總在很平常的時刻出現,媽媽打趣他聲援他,爸爸好脾氣很無奈,大長老一臉這孩子怎麼這麼叛逆。
對小時候的酷拉皮卡來說,被愛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可是後來,感到被愛讓他比人恨着更痛苦,他不能回應愛。
幸福總是後知後覺,那痛苦呢?痛苦持續不斷。
隻要他還活着,他會一直記得。
他得往前走,盡管隻有他離開故鄉,孩子的靈魂留在故土。
爆破轟炸無差别響起,那些繪制着咒文的地闆寸寸開裂,酷拉皮卡找到自己的知覺,被切斷的聯系終于連上。
依蓮的聲音輕飄飄的,她好像很累。
[我們得走了,酷拉皮卡。]
最後他隻能再看一眼媽媽的畫像,和回憶一般無二的笑臉送他離開。
消散于塵煙的笑容似乎有話想說,他想那大概是錯覺吧。
再見,酷拉皮卡,一路順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