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記憶早就如幻影不可捉摸,仿佛破碎的玻璃糖紙,一切愛與被愛都被揉碎。
媽媽說過,她的出生是被期待的,從知道她的存在開始就在等待她來到身邊的那一天。
“——依蓮,我比生命起初更早就在愛你。”
所以不管有多痛苦都能忍耐嗎?
媽媽總是很痛苦,她沒法在病弱的孩子面前露出真心的笑,悲哀的愁雲始終無法散去。
大人有時會以為孩子理解不了那些複雜的事情,尤其是缺少長輩陪伴的柏裡莎,不懂的太多,以至于明明一直注視她的孩子卻不曾明白相連的心情。
依蓮不喜歡待在家裡,盡管媽媽寸步不離陪着她,年幼的孩子順應血脈的天性分擔母親的哀愁,母親的哀愁為她而起。
柏裡莎第一次當媽媽,她不會的事很多,不過單論愛那是相當的夠。
愛有那麼多,多得讓孩子分不清忍耐與自願的邊界。
柏裡莎可以坦然接受自己的死亡,因為婆婆就是這麼走向自己的結局,她永遠不會忘記那天的海浪,無邊無際的海岸向世界盡頭延伸,永無止境。
于是她忘記了她那時的痛苦,她才知道她的女兒會因為她的死亡而痛苦。
依蓮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非得活下去,如果出生隻會帶來不幸或許從不存在才最好。
故鄉的天空遙遠不可觸及,她甚至無法親手為媽媽摘下一朵花,回憶中炫目的燦金與湛藍早已消失不見。
她不能出去,她不能随意走動,她能看到的人很少。
依蓮習慣觀察最親近的人,她總在觀察媽媽。
媽媽是會溫柔為她喂藥的人,媽媽是會溫聲為她念故事的人,媽媽是不擅長藏起眼淚的人。
她明明很強大,但在孩子面前似乎總是脆弱的感情。
說不定有一天會由她來保護媽媽,雖然她從悲戚的空氣中得知自己大概快要死去。
依蓮讨厭注定,因為她是被注定的人。
也許是不能自如行動,她有比常人更豐富的幻想世界,一刻也不曾停下思考的大腦無法理清困頓的現狀,于是放任自己等待死亡。
她本來應該死去,怎麼會是媽媽呢?
海濱之城的雨季綿長不絕,雨不會停,悶熱潮濕的空氣黏在皮膚上,燙而燥的水汽充斥胸腔。
“……媽媽,我該去哪裡找你?我的方向在哪裡?”
雨水滑過臉頰留下濕涼的觸感,依蓮靜靜注視遠方,她第一次依靠自己的能力走出家。
然而前方不可捉摸,她成了迷途的旅人。
“去大海吧,依蓮,我是從海中誕生的生命,你也可以去那裡。”
“——那裡是世界盡頭,生命之源。”
遙遠的藍寶石如此看着她,她給了孩子一個自己也不能肯定的答案。
……
……
海浪的聲音從遠處傳來,與記憶重疊。
手臂上的刺痛無比清晰,依蓮醒來時看到耀眼的绯紅,像血液一樣的赤紅。
漆黑的液金以最快的速度纏上依蓮的臉,冰冷的觸感格外熟悉,金屬音震動好像在微弱的哭泣,她下意識觸碰它們像往常那樣表達安撫。
不過是一瞬之間酷拉皮卡收起眼中的焦急,他極力保持平靜說明情況,“你掉進了海裡,我把你帶上來後看你一直醒不過來就聽你念能力的指揮給你注射藥劑了。”
他手上還捏着注射器,看依蓮有點反應遲鈍繼續說:“我已經給獵人協會發送了信号,我的同伴很快就會過來。”
還有醫療人員,酷拉皮卡再一次确定依蓮糟糕的身體狀況,她的生命在燃燒,隻留下最後一點餘晖。
連往常忍耐痛苦而微微收攏的肩膀也無法支撐,她需要醫治,盡管這可能也沒什麼用。
聽到這裡依蓮才意識清醒了點,她幾乎不會使用那些藥,但是已經到現在了,既然能起一點作用那麼用一下也不要緊,無所謂代價多少,她立刻就能抵達目的地。
酷拉皮卡還在思索中,依蓮穩定住那部分被抛棄的船後突然暈倒過去,她那時接近力竭不能繼續保持意識。
而那些原本聽她指令的液金自己分割出一艘小船,似乎想要和人群隔離開來,酷拉皮卡本來還在奇怪,但是被海水拖下去的依蓮打斷了他的思考。
再之後就在等她醒過來。
奧伊特把勉強擰幹的外套披在依蓮身上,給她推藥時不可避免看到了本該掩蓋起來的東西,事實上到這時已經意義不大了,因為她的臉都被蔓延到了。
依蓮輕輕揉了揉被海水泡濕的頭發,她不太喜歡這種味道,目光所及全是漫無邊際的大海,海洋與天空的邊際無法區分。
他們正處于她制造的金屬船上,有酷拉皮卡在用不了多久獵人協會就能找到這邊來,他們是安全的。
但不是對她,到了這裡依蓮不打算和任何人一起行動。
她轉過頭,本來想要開口說話卻看到酷拉皮卡比起平時有些不同的耳朵。
在依蓮問之前他先注意她的眼神,酷拉皮卡撚過耳垂:“可能是在海裡被鈎掉了,出了一點血。”
說的是在海裡把她撈起來發生的事。
看上去可不是出了一點血的樣子,有耳洞的人難免遇到意外,就像現在的酷拉皮卡,他原本戴着耳墜的部分豁開一個口子,凝固的血痂明顯還沒長好。
依蓮移開目光不再看他,她能感受到身體到達極限,指引的聲音在腦海中不斷回響。
“我要離開了,我得去那裡。”
她看向奧伊特,卻唯獨避開那變回去的茶色眼眸。
沒有說自己的路在哪裡,依蓮隻是安靜的陳述着。
身在海上還能去哪裡?奧伊特回想起依蓮落進海裡的場景。
與其說是她脫力不慎落下去更像是回到海裡,深色的海水像漩渦,極盡輕柔将她摟入懷裡,依蓮并沒有掙紮。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直到酷拉皮卡把依蓮帶上來奧伊特才反應過來。
酷拉皮卡直直對上依蓮的眼睛,他的眉頭緊皺,“我們現在應該先和獵人協會彙合,你不能繼續走動了。”
他停頓片刻才接着說:“等到彙合之後大家都能自由行動。”
酷拉皮卡說的沒錯,不論何時似乎總是人多才更安全,但是她不需要隊友,更用不上同伴。
依蓮沉默聽着,連同那在月光裡曾存在過的柔軟情緒通通鎖進心裡。
她不再好溝通,從一開始就不該和目标之外的人有任何交流,她隻是做到了之前就該做的事。
她聽到了聲音,從海裡傳來的聲音呼喚着她,古老的呓語模糊不清,一半相同的血液回應着詭異的聲響,媽媽所誕生的生命之源。
可能是陷阱,可能是幻覺,但是不要緊,依蓮并不在意真假,既然連媽媽都不确定,那她的職責就是探清虛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