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線反制了操縱者。
玉姑娘說的沒錯,鐘家就是打死也不敢在陛下和鎮北侯面前暴露出他是他們安插進侯府眼線的事,隻能裝作不認識。
他就是罵得更難聽,也不會怎麼樣。
福明怒不可遏,指着那個假婆子:“胡說八道!分明是你們用了下作的手段,才将我和喬大夫打暈!我随軍多年,你不過是一家丁,縱然有幾分功夫,也不可能硬闖入門!”
說罷,一旁的喬大夫從懷中拿出一個小小的物件,而後又從袖中拿出一個被油紙層層包裹的東西。
小太監捧着一個托盤走上來,喬大夫将兩樣東西拆開,一個邊角有些髒的蘇繡香囊,還有一個小巧的鎏金獸紋銅香爐擺在了盤上。
見到那個香囊和銅爐,程亦仙頓時軟在了地上,鐘芷蘭也險些維持不住表情。
雖然她早已經發現香囊丢了,但真正擺在眼前,還是不免心慌。
喬大夫向帝座一拜:“陛下,這兩件物什都是昨夜從程鐘兩位小姐身旁撿到的,這香爐是宮中之物,造不得假,而這香囊則是鐘小姐的貼身之物,若要分辨,還得額外尋鐘府的人來。”
“至于這香爐和香囊裡的東西——乃是上好的催-情藥,香爐裡的香是底藥,而香囊裡的香是引子,藥力極強,陛下可請太醫們前來查驗。這香囊被鐘小姐帶在身上,而香爐則是程小姐在房中使用,兩相配合,才讓侯爺神志不清,讓福明侍衛失去功力。”
“陛下!”鐘芷蘭揚聲道,“臣女冤枉啊!”
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過去。
“這香囊絕對不是臣女的,臣女平日佩戴的香囊從未有過蘇繡的,”她說,“倒是……倒是亦仙表妹,一直都用的蘇繡香囊。”
程亦仙瞪大了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你,我,我沒有……”
鐘芷蘭哭着朝她說:“亦仙,你的香囊我怎麼會不認識!”
說罷,她又轉頭朝栗兒怒吼:“賤婢!昨夜明明是你帶我去找的人!你說話啊!在陛下面前還不說實話!”
鐘俦趁熱打鐵:“說出實情,或許還能饒你全家的命!”
程協眼看情況不對,也開口:“栗兒!你從小跟着亦仙!我們程家待你不薄!你憑着良心說實話!”
平武帝怒意已經浮上面:“說!”
栗兒戰戰兢兢,最後猛地俯下身,磕頭磕得血流滿面:“陛下!饒了奴婢吧!饒了奴婢吧!奴婢不是故意要害鎮北侯的!都是我家小姐讓我做的!我真的隻是奉命啊!”
“那香囊是誰的?!”
“是我家小姐的,她讓我帶在身上備用,繡香囊的針法是府裡繡娘都認得出來的!小姐說如果香爐裡的底香藥不倒侯爺,就再加上這個!我本來也在殿裡,但是我内急,就跑出來了一下,誰知道,誰知道就那一會兒,侯爺就進去了!”栗兒大哭,
“後來,表小姐說去找我家小姐,我不知道門口的侯府守衛吸了前藥香,我身上帶着香囊,這,這位郎君就被藥倒了……”
栗兒的哭訴結束,鐘芷蘭呼出一口濁氣。
她沒蠢到真用自己的香囊來裝媚藥,當初就讓栗兒去偷拿程亦仙的舊香囊以備萬一了。
而一旁的程亦仙徹底崩潰,手不自覺地扯着頭發,看着自己一同長大的婢女,幾近癫狂:
“你,你胡說,你胡說……你胡說!!”
她大喊一聲,朝栗兒的方向撲過去,扯着婢女的頭發,狠狠扇在她的臉上,口中還在大喊:“我沒有!我沒有!!”
殿中的禁衛連忙上前,将兩人拉開,程協撲過去,從禁衛手裡拉過女兒。
程亦仙像是找到了最堅實的靠山,在父親懷裡哭着大叫:“不是我的!不是我的!”
“是你!”她手指着栗兒,眼中迸發出不同往常的恨意,此時她已經不管不顧,竟爆發出一股強橫的怒氣,聲嘶力竭,
“是你告訴我,如果能攀上侯府,我們家或許就有救了!我就不會去做官妓了!藥也是你給我的!是你說你聯系上了侯府的人,對,對,你說你買通了侯府的馬夫,花了五百兩打聽到侯爺的蹤迹!是你!”
栗兒捂着被撕掉一片的頭發,痛哭:“姑娘!分明是您說您看見侯府的車往南邊去,大概會停在南邊,才要賭一把侯爺會去南邊更衣,遊園沒開始前就提前躲到了南園宮殿裡去!您什麼時候給過我五百兩!您的體己加起來也差不多就這些了!都在房裡放着的!夫人那裡都有數的!”
說罷,她跪地又朝平武帝磕頭:“陛下!奴婢真的沒有說謊啊!我家小姐的錢财肯定都還在她房裡,您派人去搜一搜就知道了!奴婢真的沒有說謊啊!”
——程亦仙的錢交給趙阿京之後,鐘府送來同價的銀票,讓她放回了程亦仙房中箱子最底部。
程亦仙徹底絕望了。
她不明白,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她是始作俑者?
這一切都是她幹的?
不,不是她,不是她!
那隻能是……
“原來,”她的眼淚不停地滑落,死死盯着栗兒,最後吐出幾個字——
“你是我表姐的人。”
鐘芷蘭轉過頭,佯怒道:“亦仙,你瘋了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程亦仙笑得比哭難看,隻是低聲不停地笑。
謝硯深站在一旁,冷眼看着,面無表情,像是看一場狗咬狗的無聊鬧劇。
他甚至有些微微出神,像是在想什麼事情。
福明和喬大夫則是怒視鐘芷蘭。
這個女人,颠倒黑白,簡直令人發指。
平武帝坐在帝座上,掐了掐眉心:“夠了!”
衆人瞬間安靜下來。
程亦仙漸漸停住笑,站起身,朝前走了幾步,今日隻是短短半個時辰,她竟然像是性情大變,沒有了往日懦弱膽小的樣子,發髻在剛剛的厮打中掉落,滿面淚痕,但面上是異乎尋常的冰冷。
她慢慢跪在地上,朝座上的平武帝深深叩拜,聲音洪亮:
“臣女為一己私欲,串通侍女,謀害鎮北侯,罪無可恕,無論任何刑罰皆願領受,但……”
說到這裡,她哽咽了一下,才繼續:“但家中父母,對此事毫不知情,祖母也已年邁,望陛下隻懲罰臣女一人,切莫遷怒臣女家人,即便淩遲腰斬,臣女都心甘情願!”
“請陛下降罪!!”
一字一句仿佛暴雨水滴砸落地表,殿中一片寂靜,程協跌坐在後方,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女兒。
而後猛地撲向前,老淚縱橫:“陛下!陛下請饒恕不孝女!她胡言亂語,犯了大不敬之罪,陛下請饒恕她吧!臣願意替她擔罪!陛下——”
而高座上的平武帝,則是眼中閃了閃,說不清是什麼。
片刻後,開口——
“……傳旨,程氏女謀害重臣,其罪當誅,但念其知罪悔過,心存仁孝,着帶發出家,入皇寺苦修一年,以此贖罪,義遠伯,教女無方,革其官職,思過一年。”
程協、程亦仙對視一眼,喜極而泣:“謝陛下恩典!”
下一秒,高座上帝王的聲音再次響起——
“鐘氏女,夜闖男子廂房,擾亂宮闱,女德不修,口無遮攔,毫無手足之念,着閉門靜修七載,鐘俦,教女無方,着降為國子司業,賠付鎮北侯府錢一萬貫。”
“其餘人等,按宮規處置。”
鐘芷蘭瞪大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閉門七載。
七載!
她已過了雙十年華,再閉門七載,還有什麼好兒郎能嫁?!
更何況還是因為女德不修這樣的罪名!
歸家之後,父親會怎麼處置她……?
她猛地擡起頭,隻看得見帝王冰冷的雙眼。
而旁邊的鐘俦卻像是料到了這樣的結果,鎮定拜道:“臣遵旨,謝陛下隆恩.”
于九五至尊而言,對待下位者,大多是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一切生死判罰隻在一念之間。
鐘芷蘭強行辯解,雖然沒有足夠的證據能證明她的罪狀,平武帝一樣可以找其他的由頭懲罰她。
程亦仙與程協的父女之情将他打動,他也能網開一面。
鐘俦浸淫朝堂多年,深刻明白這一點,從他知道被謀害的人是鎮北侯開始,他就已經料到這個結果。
鎮北侯偏向誰是罪魁禍首,平武帝就會更懷疑誰,即使今天鐘芷蘭舌燦蓮花,也沒有用。
縱然她已經最大程度上把事情推到了程亦仙頭上,依舊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為了安撫鎮北侯,兩個出現在案發地的女子都會被罰,隻是輕重與罪名的不同。
一個是不可或缺的股肱之臣,一個是不得聖心的大臣之女,誰輕誰重,一目了然。
隻不過,平武帝約莫還是念着未登基時故去老太師的扶持之情,最終,把主謀的罪名安在了程府的頭上。
至于昨晚的真相究竟是什麼,此時也不大重要了。
如果平武帝真的是要查真相,此刻他們應該等着被大理寺查問,而不是直接由皇帝本人決斷。
謝硯深上前行禮:“陛下聖裁,臣感激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