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分過後不久,便是三年一開的春闱。
負責主持會試的禮部忙得腳不沾地,即使有曆代傳下來的章程,但科舉這等關乎國本的大事,再小心都是不為過的,從開考前到最後放榜,每一環都要提着腦袋推進。
即使如此,也有數不清的意外在前面等着。
會試共三場,經義、論、策,所有士子入貢院九日,期間一步都不得離開,所有行動都在監視之下。
進去前要經過重重盤查,然而自大昀立國以來,沒有任何一屆科考是完全無人行作弊之舉的。
想方設法替考的、藏紙藏卷的、把書文在亵褲内側繡得密密麻麻的……無所不用其極,立志在鑽研歪門邪道上往登峰造極的境界奮勇前進。
貢院中還食住艱苦,每回都有病倒場上的赴考之人,有的甚至命喪考場。
諸如此類的突發狀況層出不窮,且動辄牽連甚廣,是而除了禮部外,整個京城都蒙上一股緊張壓抑的甯靜。
…
程有立起了個大早,出了客棧,直奔城東。
城東有京城裡最大的幾間書齋,他來京之後,筆墨紙硯提早準備了,但這些日子損耗了不少,剩下的估算着也就是剛好夠。
思來想去,還是要多買些備用的。
袋裡的銀錢所剩不多了,挑不起上乘的,隻要過得去便好。
貨比多家,等從書齋裡頭出來,快到午時了,又緊着往回趕。
客棧裡頭住着,店家每日供有一餐飯食,雖然頗為簡陋,沒有油水,就是胡餅配白菜醬豆,還有一大碗素湯,但餅的分量重,勉強能吃個六分飽。
住店價錢不高,他也沒什麼好挑的,放餐的時辰過了不候,他必須在未時前回去。
京都的春季,地上還有些濕滑,他轉道進小巷裡,走得急,差點絆了一跤。
身形穩住了,但懷裡的東西掉了一地,地上還有好幾灘濕水。
程有立手忙腳亂去撿,他摔一跤倒是不打緊,就怕剛買的東西給碰壞了。
蹲在地上邊撿邊仔細查看,忽地,視野裡多了一雙黑色皂靴。
一驚,擡頭看去。
男子的臉龐逆着日光,眼神淩厲,此刻正盯着他。
竟不是生面孔。
——是他在侯府花林裡見到的那個護衛。
“程舉人。”福明伸出手。
程有立驚訝過後,抿唇猶豫片刻,最終抱着東西,自個兒站了起來。
福明并不尴尬,收回手。
“這位……不知您怎麼稱呼?是有事來找我?”程有立有些警惕。
他可不覺得現在的情況是什麼巧合。
上回,就是這個人打斷了他和玉小姐的交談。
看玉小姐的神色,她似乎不大喜歡這個護衛,像是顧忌着什麼,眼前的這個人地位絕對不低,應該是那幾位侯府正頭主子身邊伺候的。
既然玉小姐熟識,那估計就是侯府大郎君或大夫人的心腹人了。
來尋他,是侯府的吩咐?
福明面無表情:“程舉人無需知道我名姓,隻需知道我是奉侯府的命令而來。”
果不其然。
他說完,手中一個包袱遞向前。
程有立看着他手上的包袱,緊張疑惑更甚:“你……這是何意?”
福明語速極快,簡單明了:“程舉人,收了東西,往後,便不必再與侯府往來了。”
程有立猛地睜大眼睛,嘴唇顫抖幾下,忍不住失聲:
“可玉小姐和我——”
“程舉人慎言。”福明目光一寒,立時打斷他,
“我們姑娘身子不好,府裡愛重,還想再留姑娘多些時日,便不耽誤舉人了。”
話中之意已經不能更明白了。
舉子手裡還拎着剛撿起來的筆墨物什,整個人的臉都白了。
“……這是,玉小姐的意思……?”好半晌,程有立艱難吐出幾個字。
“府裡主子的意思,自然便是姑娘的意思。”福明冷冷道,“程舉人往後當謹言慎行,有些事,有的人,該忘的,最好一丁點都别剩腦袋裡。”
“這是侯府的贈禮,舉人辛苦來一回,也是場緣分,緣分盡了那便好聚好散,若是非要多舌橫生事端——”
“難免會誤了大好前程。”
說罷,把那包袱往面前呆愣的人懷裡一塞,轉身,腳步極快,眨眼間就消失在巷尾。
程有立站在原地,像大冬天被從頭到腳狠狠潑了一盆冰水。
懷裡的包裹有些散開,露出裡面毫無裝飾的木匣子。
他的手抖着,微微一開匣蓋,看得見銀票邊緣的騎縫章印。
-
雪蹄青骢刹在角門外,駕馬之人翻身下來,馬夫小跑上前,把它牽往馬房。
快步回到主院大門,守院門的連忙迎上來:“福總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