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原地靜默了許久,一直到福明跟上來在旁候着好一會兒了,才慢慢擡起手。
細碎的摩擦聲似有若無,沉重的門緩緩推開,謝硯深輕步走了進去,才入房内,女兒閨閣柔軟的綿香撲身而來。
腳步轉向右邊,越過珠簾、屏風、紗幔……離床榻越來越近,終于,一道蜷縮着的細瘦身影落入眼中。
房裡的獸金鼎裡燃着銀骨炭,磚下地龍升騰灼熱,玉憐脂隻蓋了一層軟被,用一種完全防備的姿态側睡着,雙臂團在身前,兩隻手貼着臉頰。
又是許多日不見,她面容上病弱的蒼白絲毫沒有減退,反而更加憔悴。
鬼使神差的,在看見她的一瞬間,謝硯深的怒氣、質疑、焦急,全部一散而空。
心裡隻剩下一個念頭。
這些日子他很少回來,沒有時時陪伴她,又害她病得更重了。
動作放輕到極緻,在床沿邊坐下,細細看着她,手伸過去,指尖緩慢輕觸她的鬓發。
他自己看不見,他的眼神有多麼地缱绻、纏綿。
未入門時的滔天怒氣和疑影,無需任何她撫慰與辯解,頃刻間化為眷戀。
甚至,他控制不住地喜悅,因為思念終于得到了緩解。
前一刻,還想質問她、逼問她,可是看見她的時候,沒有任何餘地的,愉悅與幸福湧上心頭,像潮水一樣,淹沒所有的思緒。
換在一年之前,謝硯深對這樣神智錯亂一樣的情感隻會報以荒謬二字。
但現在,他自己也不知道了。
誰又能想象到呢,如此不可思議到無理可循的情念,竟然是真實存在的。
如果玉憐脂一直在騙他,如果她真的騙了他……
床上的人似乎感覺到了什麼,眉心輕動,卻沒有醒來,眼角倏地滑下了一滴淚。
她似乎做了噩夢,淚水絲絲滑落,不是恐懼,而是悲傷,仿佛鑽心剜骨的,悲傷。
謝硯深的指尖微微顫動,随後,拂去她的淚,為她輕輕蓋好被子,起身走了出去。
福明等在門口,低着頭忐忑不安,主子進去了,屋裡卻沒任何的争吵聲,連說話的動靜也沒聽到,寂靜一片。
擡袖擦着冷汗,嘴巴抿得極緊。
侯爺總不會進去就把玉姑娘給掐沒的。
剛想再靠得更近一點,房門倏然打開。
謝硯深邁過門檻出來,臉上的神情已然沒有來時冰冷,恢複了往日的沉肅。
福明:“侯爺?”
謝硯深反手關上門,默然片刻,開口便是一道驚雷:“去歲冬祭的事,再去查。”
福明立刻瞪大眼睛,一股戰栗竄遍全身:“什……侯爺是要查……?”
不由自主轉頭,看向寝屋的房門。
他已經知道主子要查什麼了。
冬祭,溫泉,一夜混亂。
是陰差陽錯無辜者受害,還是處心積慮、陰謀詭算?
謝硯深斂眼:“當時在行仁齋、蹈義台、山後溫泉伺候的人,再查。”
眼中厲光鋒銳:“……還有,去焦田莊,提趙阿京,再審,準許你用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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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門,數匹駿馬已經立在門外。
跟着出來的護衛面面相觑,站在最前頭的人遊魂一樣,面色煞白。
“福總管,福總管,”離得最近的護衛忍不住叫他,“咱們是不是該走了?”
福明還有些沒回過神,點了點頭,翻身上了馬,手已經抓住了缰繩。
雙腿剛要動起來夾頂馬腹,腦中轟的一下,右臂揚起,身後正要動身的護衛們紛紛停住動作。
“福總管?”
福明回頭,眼神淩厲:“我記得,趙阿京有個婆娘,之前懷上了,侯爺命人把她看押在京城南邊的一個莊子裡。”
領頭護衛:“是,那個女人叫李賢娘,被關在京南的小清池莊,我們按侯爺的吩咐定時去查看,莊子上的人看得很牢,她一直待在那邊,就兩月前吧,孩子落地了,好像生了對龍鳳胎。”
福明眯起眼,調轉馬頭:“先去小清池莊!”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