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閣是正寝院南側角連着的一座小院,造來專作觀景休憩的偏院,從正寝院後一道隐蔽小門穿過去就能到。
小院建制華貴,花木廊窗都遵循靡麗的格韻,隻是地方實在不大,精小的院落裡此刻塞滿了人,仆婦們焦急得團團轉,腦袋全都朝向最裡側寝屋緊閉的房門。
又是物什摔砸的驚響,不多久,婢子端着托盤從門裡跑出來,盤上是被打翻摔裂的藥碗,碗中隻剩下些褐黑藥漬了。
“不行啊,姑娘她不喝!還讓我們都走,不準進去。”欲哭無淚。
被青娘指派留下守着的婆子站在廊下,焦頭爛額:“你們兩個!再去拿一碗!”
指揮完轉身就要往房裡進。玉憐脂的狀況很不好,說是讓她們走,但她們怎麼敢真留她一個人在屋子裡。
腳都跨進了門檻,後頭一陣喧嘩驚動,婆子回過頭,倏地停住,屏息退到一旁。
……
推門進去,映入眼簾的就是滿地狼籍。桌椅碎瓷散了一地,鋪地軟毯上許多處黑污,右側隔開裡間的屏風也歪了,屏風之後層層厚重紗幔,細碎低弱的抽泣似有若無,掩藏在最深處。
拂開墜地軟紗,幔後孱弱人影逐漸清晰,碎泣鑽入耳竅。
女娘隻穿了薄軟的絲袍,凝脂一樣流動的柔白熨帖攏裹起瘦削的身體,一路淌到地上,如瀑長發全部散着,赤着足,扶着床邊雕花玉柱,微微躬着身。
半伏半靠,低聲哭泣着,搖搖欲墜。
似乎聽見了又有人進來的動靜,泣聲刹然收緊,一伸手,抓住床榻上的軟枕就往後扔。
“出去,出去……!”哭得太厲害,病又還沒好,連聲音都很弱,上氣不接下氣。
鬧到現在,手腕已經沒什麼力氣了,軟枕也沒扔出太遠,輕飄飄落在幾步外。
然而身後的人卻沒有像之前一樣好言勸慰,而是一言不發,隻響起托盤落到檀木桌上的清響。
随後再也沒有任何聲音,令人不安的死寂,暖黃燭光下,壁上的陰影拉扯着變化,逐漸延長,緩慢覆蓋。
玉憐脂有些疑惑地頓住,慢慢轉過頭,她眼眶鼻尖都哭得殷紅,淚珠還在往下掉。
視線倏然觸到男人不知何時逼到最近處的高大軀體,周身猛地一顫。
擡起頭,謝硯深正冷冷盯着她,深黑眼眸裡隻有寒冽,戾怒。
“硯……”突如其來的驚吓,身體不由自主向後瑟縮。
她的背後就是拔步床的松壽圍屏,其實動作并不大,然而男人的眉心猛地擰起,暴戾的情緒驟然顯露在面上。
迅厲捏住她的肩頭:“你又想耍什麼手段?”
他握得很緊,玉憐脂根本掙紮不得,小臂擡起,扯着他的衣袖,吃痛泛淚:“什麼,什麼手段……硯郎,好疼……”
謝硯深盯着她,脖上的青筋因為壓抑怒氣而暴起,寒聲:“你不就是想用苦肉計讓我來見你嗎?我來了,你還想做什麼,說。”
玉憐脂臉色無比煞白,聲音都在發抖:“不是,我不是……”
“不是?那你方才在鬧什麼?”軀體緊繃,手上的力道越來越重。
“硯郎,硯郎你别這樣……“她哭得更兇了,委屈極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隻是醒了之後,一直瞧不見你,我害怕……”
顫抖的尾音還未收盡,她的呼吸猛然一滞,身體被極為強硬的力道狠狠拉近。
“你怕?”謝硯深忽然笑起來,那笑帶着讓人膽戰心驚的冰冷暴怒,
“你服毒的時候怎麼不說害怕?你自戕的時候怎麼不說害怕?如今不過是醒了見不到我,你反而怕了?”
“怎麼,我在你眼裡原來那麼緊要?”
一聲一句的沉怒逼問。
玉憐脂忍不住瑟縮,甚至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剛想開口說些什麼。
“那你還要在我的面前自盡?!!“暴怒的厲吼猛然炸響,轟然如雷鳴,極度兇烈恐怖。
毫無防備地,她頓時吓得呆住了,眼中是深深的恐懼。
謝硯深一個字一個字地盯着她問,他的眼神像是下一秒就要把她千刀萬剮、挫骨揚灰——
“你究竟把我當成什麼?!”
仿佛心髓都要被這股可怖的怒氣刺穿,玉憐脂的腦中刹然一片空白,整個人都在劇烈地顫抖,身體僵硬着,說不出任何話,淚水洶湧地流。
從族莊的那個晚上開始,謝硯深心裡壓着的焦躁狂怒事實上不斷地在積重,沒有任何發洩的出口,一直到今天玉憐脂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