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的水珠順着杯壁緩緩滑落,化在了細密的絨毛中,留下一道蜿蜒的路。
諾卡用指腹輕輕磨蹭着的杯沿,木質的紋理在手指下起伏,浸潤着剛從地窖中取出的酒液散發的寒氣。
這裡是鸮語森林外的節夏鎮,入秋過後鎮子上的人就漸漸減少,連最熱鬧的冒險者公會也顯得清冷起來。
三個月之前,人生和他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他穿越了!
明明隻是和平常一樣剛結束一周的工作,像往常一樣躺入營養倉中準備用全息遊戲《伊甸》來度過周末,然而等到他睜眼看到的卻不是先前下線的地方,而是完全陌生的街道。
他本以為是系統出了故障,畢竟這具身體完全就是他遊戲裡的樣子。然而他卻發現周圍人說的話是他沒有聽過的語言,視野中也沒有法律強制要求的提示閃光,手上用于調出系統菜單的戒指更是隻剩下一些基礎功能,都讓他意識到自己或許已經不在《伊甸》之中了。
在這個全息技術盛行的時代,總有人擔心虛拟和現實的界限消失,然而即使是超腦安卡洛斯所構建的《伊甸》,也仍然會存在微妙的不和諧。或是一陣迎面吹拂的微風,或是一顆酸甜可口的漿果,即使是這個時代最為強大的機器進行模拟,與現實相比對便成了一副褪色的油畫,隻不過是那絢爛色彩所留下的一縷餘晖。
諾卡輕呷一口杯中的啤酒,感受着冰冷的氣泡在口中破裂,刺激着自己敏感了數倍的味蕾。
他自認自己沒有什麼特别的地方。雖然書讀得還行,卻也不是頂尖,工作也同樣不溫不火,作為蓋亞計劃用于填補人口而誕生的試管人口更不可能有血親,完全不值得有人大費周折的來綁架自己,還是用這種模拟出同現實無異的技術電子綁架自己,囚禁自己的意識。
在度過了最初的迷茫後,擺在他面前的最現實的問題便是如何活下去。
一朝穿越,身無分文,即使語言不通也得找工作。除了開始用了幾枚遊戲的金币換了幾天飯錢,他就再也沒有動過從遊戲裡帶來的東西了,畢竟有些東西就不像現實裡會存在的東西,他也不想讓人發現自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在之後他跑過腿、送過貨,搬過箱子裝過門,甚至還在鸮語森林外圍試驗遊戲技能的時候殺死過一批魔獸,靠着這些屍體賺了一筆錢。
人的潛力果然是無窮的,諾卡想不到自己這麼三個月時間兜兜轉轉竟然成了冒險者公會的編外人員,雖然錢不多,但是卻給自己安排了一間空置的客房,還有每日的三餐。和三個月前每天都在扣着錢花的日子相比,現在的生活已經上了好幾個台階。
諾卡舒慰地享用完最後幾口晚餐,準備用最後一口啤酒當做收尾,卻被領桌爆發的争吵打斷了。
“該死!你想帶着我們一起死嗎?!”
“不找他!難道我們有得選嗎?!金秋節都已經過了,哪裡還有人留在這裡!”
如果說這份工作還有什麼好處,那就是讓他的語言學習得到了飛速的進展。
接取、發放任務,冒險者之間相互組隊或是離隊,不同種族、不同職業、不同信仰,作為鎮子上人流量最大的地方,這種争吵在之前幾乎每天都會出現。靠着遊戲系統自帶的翻譯功能,諾卡在第一天就學會了幾乎所有種族的罵人詞彙。
不過雖然每天都要沖突和争吵,卻沒有人會在公會裡動手。作為獨立于所有國家的冒險者公會,它從不拒絕任何人進入,對于冒險者的認證也隻是對能力進行評估,即使是被通緝的罪犯也能在這裡接受任務。
國家的律法以國界為限,人類的困難卻無阻無形。
諾卡在公會認證之後分到的手冊上就印着這行字,就像是公會在為自己的行為辯解。然而這份包容同樣有着範圍,所有違反了公會規則的人都被排除在了這份包容之外。
這樣的規則帶來魚龍混雜的身份讓沖突在這裡更加頻繁,而節夏鎮更是讓這種情況加劇了。不過如今這種争吵也減少了,就像那個法師說的一樣,金秋節已經過了。
鸮語森林,位于大陸的最東邊,和南方的海洋,北方的冰壁以及西方的沙漠構成了整個大陸的邊界,魔力在這些地方異常混亂,禁止着人類穿越的同時也誕生了各種各樣的藥材,魔獸的屍體也會是上好的材料。各個商會、國家挂出的懸賞驅使着一批又一批的人來到這裡,這座小鎮也因此而建立起來。
然而每年金秋節過後,鸮語森林中的魔力就會逐漸狂暴起來,肆虐一整個冬天。狂暴的魔力會攻擊所有敢于挑釁它的人,沒有人能夠和這近乎無窮的自然威能相抗衡,這也是大多數人會選擇在金秋節前就離開的原因。在金秋節過後,整個鎮子便會進入一種寂靜的狀态,直到第二年的春天,迎來又一批冒險者。
嚴格來說,節夏鎮并不會标注在任何的官方地圖上。這裡沒有駐軍,也不被官方承認,最近的一個城鎮需要三天才能到達。除了一小部分常住人口,大部分都是被利益驅使的冒險者和讓他們賣命的各個勢力。
諾卡看着這兩個人明顯的法師打扮,身上的裝備以他這兩個月鍛煉出的眼光來評價隻能算一般,也沒有從他們身上感覺到多強的力量。然而他們的鬥篷上附着塵土,神情也帶着疲憊,明顯是剛剛抵達。
此刻正值晚飯結束時間,這裡爆發的争吵幾乎吸引了大廳裡所有人的目光。諾卡看到公會的接待員已經拿着抹布來回擦了同一張桌子三趟,就因為那張桌子視野最好。
在冒險者公會裡工作的人都這麼愛看熱鬧嗎?諾卡在心中默想,卻也同樣側過身豎直了耳朵。
“那個家夥……”像是意識到自己剛剛引起了注意,其中一人壓低了聲音。諾卡靠着靈敏的聽力才能勉強分辨出他的話語,“……教廷之前還在對他懸賞,我可不想對上那些教廷的騎士。”
“你也說了是之前,自從教皇換人之後,教廷不也撤銷了懸賞嗎?!你不知道要是過了時間,我們……”
“不,不行!”那人又一次拔高了聲音,這次他顫抖的音調中飽含着難以形容的恐懼,“絕對不能是他!你忘了教廷懸賞的理由嗎?!他殺死了自己隊伍裡的所有人!因為他是深淵……”
砰!
原本喧鬧的餐廳一下變得寂靜無聲,所有人都震驚地看着扭在一起的兩個人,一切就像是被摁下了暫停鍵,直到有人手中的餐具摔落在地發出響聲才喚回了所有人的意識。
剛剛講話的法師被同伴死死捂住了嘴,桌子已經被兩人的動作弄翻,諾卡看着一臉猶豫是否要上前來的接待員在想自己是不是應該幫下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