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亭陡然寂靜,難言的氣氛緩緩彌漫開。
隻餘山中雀鳴不停。
靜坐良久,山亭外忽然響起腳步聲。
箫閑擡眸看去,就見常九引着一個年輕男人走過來。
那年輕男人一身樸素青衣,面帶感激地與常九交談着。但當他看到山亭中的箫閑時,臉上瞬間變了表情。
他疾步走進山亭,義憤填膺地指着箫閑的鼻子,“你這狗賊!”
箫閑:……
他立刻明白過來,這人是楊曜。
不是,他隻想借雲霭的手保楊曜一命。
雲霭怎麼還人送他臉上來了?
箫閑雙眸微微一沉,正要說話。雲霭卻先蹙起眉,擡指點了下石桌,沉聲道:“楊大人,注意言辭。”
楊曜怔了下,陡然反應過來,“侯爺恕罪,下官見過侯爺。”
“嗯。”雲霭淡淡地應了聲,神情早已沒了箫閑常見的溫潤,倒與别人口中傳言那般,清清冷冷的,難以接近。
這才是他本身的模樣。
箫閑倚着亭欄,垂下睫羽,遮住眼中的波瀾。
雲霭似乎隻是為了讓楊曜罵箫閑一句,罵過之後,便随便交代了一些事情,就讓常九帶他下去了。
亭中又隻剩下了兩個人。
箫閑看着楊曜憤然離去的背影,忽然明白了什麼,“侯爺,下官有一件事很好奇,隻是不知道該不該問。”
每次他動了心思與雲霭說話時,總會下意識用謙稱。
雲霭撚了下指節,“箫大人但說無妨。”
得到準許,箫閑坐直身子,語氣虔誠又謹慎,“侯爺的眼睛看不見,平日是怎麼做到與常人無異的?”
亭中探進了半截松枝,雲霭坐在松枝下,婆娑松影便落在眼間白绫上。
雲霭默然不語,眉宇間似乎壓着眸中情緒。
就在箫閑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雲霭卻溫溫和和開了口,“眼不能視物之人,其他五感會比常人靈敏許多,眼睛看不到,還可以用耳朵去聽,用心去感受。”
他擡眸,隔着白绫幽幽‘看’着箫閑。
“箫閑,用心看到的東西,往往比用眼睛看到的,更真實可靠。”
箫閑莫名心一緊,一時失語。
良久,他沉沉道:“你就沒想殺了我?”
“本侯不就在慢慢殺死你嗎?”雲霭擱了手爐,語氣莫名,“薛相已經起了疑心,用不了多久,本侯就可以給箫大人收屍了。”
意料之中的答案。
“但侯爺最大的敵人是薛相,讓我死得太輕松,對侯爺來說反而是損失。”箫閑自嘲笑了聲,語氣笃定,“你不會讓我這麼快死掉的。”
雲霭不置可否,“箫大人這麼好的棋子,浪費了實在可惜。”
“再好的棋子,最終也會變成棄子。”
“所以本侯決定幫你一把。”
雲霭點了點石桌,示意箫閑伸出手,将那枚象征定遠侯的信物放進掌心,“本侯和無塵大師乃是舊識,你拿着銅符由此一路往上,自會有人見你。”
“那就多謝侯爺了。”
銅符入手,掌中冷意卻久久未抽離。
箫閑無意蜷動了一下手指,“侯爺還有事要吩咐?”
雲霭有片刻恍神,良久輕歎,“冒犯了,隻是覺得箫大人的手很暖和。”
有些貪圖暖意罷了。
箫閑倏然抽回手,耳根有些發熱。
靠,面對這麼一張臉,想要保持清醒也太難了!
“箫大人别愣着了,快些去吧。”雲霭攏起手爐,将那一瞬間失态盡數隐藏,“希望大人不要讓本侯失望。”
箫閑恍然回神,躬身行禮,道:“下官先行一步。”
沿着山道一路往上,周圍香客漸少。
再往上的山道許是平日沒人走,頗為孤寂荒涼。直到身後的山亭隐進松間,箫閑面前方才出現一座庭院。
這庭院雖然破舊,卻被收拾得幹淨整潔。
正中的老梅樹亭亭如蓋,山風一過,似火的花瓣便撲簌簌往下落。
遍處梅香。
箫閑下意識放輕腳步,走到庭院前。
正準備敲門,院裡忽然傳出一道年輕的嗓音,“請進。”
他不由得一怔。
這聲音……是無塵大師?
箫閑略微猶豫了一下,便坦然推門。
老舊的房門吱呀一聲打開,入眼是一片高低錯落的蓮燈。盈盈燈光下,盤坐着一個背對着門的僧人,從身形上來看,應該還挺年輕。
聽到腳步聲,那僧人站起身,朝他行了個佛禮。
箫閑彎腰還了一禮,有些不确定,“您是無塵大師?”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這身影有幾分熟悉感。
僧人的視線在那枚信物上落了幾秒,輕輕颔首,做了個請的手勢,“貧僧就是無塵,箫施主請坐吧。”
雖然心裡早有準備,但得到肯定的回答後,箫閑還是有些驚詫。
他怎麼也沒想到,無塵竟是個年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