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賽道上有沈緣初這樣精益求精,一心奔着命名新難度、争取世界前三去的;也有溫楠這樣不成功便成仁,身邊所有人的希望都放在了這個項目上,催着她、甚至逼着她在明年一定要出成績的;更有喬念,周薔,或許也包括遠在重洋萬裡之外的林舒靜這樣關鍵動作已然掌握純熟,隻需守成的。似乎根本容不下她這樣“大齡”沖刺高難度的選手不自量力。
不過錢笑笑知道自己在跳馬沖刺之路上并非孤身隻影。還有一個和自己的情況幾乎一模一樣的人,同組的陳嘉卉,每天她們都會一起早早地出現在跳馬坑道邊,然後一起在吳敬微蹙眉頭的注視下一次又一次以失控的姿勢跌進海綿坑的懷抱,在一次又一次看起來毫無意義的失敗中耗空整個上午或下午。
而兩人的關系同時也迅速升溫,變得熱絡起來。或者就是因為同病相憐?錢笑笑不是沒有這樣想過。當然,肯定也是因為,亞運的洗禮至少讓自己學會了如何重新打開心扉,不再看隊裡的誰都隻是那個扁平的定義,“對手”。
“笑笑,說實話我是很羨慕你的,我做夢都想能有一塊亞運會或者世錦賽的獎牌,要是能有這麼一塊獎牌,我真的,我就滿足了,我什麼都可以不要。我知道,吳導可以說是在那個節骨眼舍棄了我,而選擇了你;我也知道這和你完全沒有關系,但我曾經因為這個,非常難過,甚至都不想看到你。”
擠在新調整的宿舍陽台上夜談的時候,談及出大名單時被“舍棄”的往事,陳嘉卉相當坦誠。
“可你還是保持了很好的訓練狀态——跟我們這些你不想看到的人整天待在一起。兩站世界杯都比得很好,我好佩服你啊。”錢笑笑也很坦誠地說。回想起來,她是真的有些自慚形穢,甚至有點恨當初的自己為什麼如此不開竅?滿腦子亂七八糟的想法,簡直自亂陣腳。看看人家陳嘉卉,比自己還小一歲呢,面臨的境遇那麼難,心态都能放那麼穩。
“那不是我的心态好。隻是因為,一件事堅持個十多年,再苦再累都會習慣的。不僅如此,我的省隊也一樣,舍棄了我,而選擇了澄姐。是,我是很想怨恨他們,怨恨他們所有人。可沒有辦法啊。沒有吳導,我還不一定能進國家隊,而且這麼多年,他對我的教導也是盡心盡力的。我們省隊對我……除了這次,也是不錯的,我聽說過暖暖姐、曦曦姐、元寶姐她們的事情,還有笑笑你之前在湘省隊也……,那我們省隊相比之下,真的已經很寬容了,保送待遇也不錯。澄姐當年的跳馬更是犧牲了她自己拿好幾塊獎牌的機會,保住了我們所有人的團體全運獎牌。”
陳嘉卉擡頭望了望清清冷冷的月色,歎了口氣,聲音由辛酸的激憤轉為平靜。都會習慣的,她這樣安慰過自己無數遍了。體操論壇裡那句“競技體育,菜是原罪”如一把利刃,讓她把一切反抗和抒憤的欲望忍氣吞聲。講成績不是天經地義的嗎?誰又有義務無條件地以我為先呢?隻能習慣單調、枯燥、乏味甚至充滿不公平的每一天,習慣逆來順受,任由前途自生自滅。
“我不走下去,又還能做什麼呢?就像這隻手臂——我從四歲半開始練體操,主項一直就是高低杠——從指頭尖到肩膀,肌肉磨損、韌帶拉傷,每一寸都是一開始肯定是疼啊,可是疼久了,就成了習慣,不疼反而不适應了。”
“我懂。我們都是這樣嘛,争又争不過,但不争還是不甘心。”錢笑笑點點頭,默默地摩挲着陳嘉卉的手作為無聲地安慰。“可你現在是高低杠單項積分榜上的第一名呢,那可是奧運會的入場券。塞翁失馬安知非福。不像我,之前那個表彰儀式你也看到了,我,說不定還有初初,這次去了亞運會,在領導心裡那是黑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