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短暫地打量了章糾白一眼:“你為何會有這樣的猜測?從各方供詞和證據來看,崔公子所馭之馬的确被人動過手腳喂過藥,崔府的馬夫與韓府小厮也皆已認罪,而仵作與獸醫所呈證據也能證明這一點。”
沒錯,從告示和結果來看,崔濟那馬的确被人喂過藥,那藥的效果并不是讓馬一到人多的地方就會發狂,而是對某種氣味與顔色格外敏感,近則癫狂。
因被喂服藥物的時間還不算太長,仵作剖開馬腹時,其馬的胃中尚有藥渣殘留。
沿着這條線索,刑部的人一路查到了藥鋪,也憑藥鋪夥計的證詞請到了聖谕進到了崔府搜查。一查,便發現平日替崔濟看管馬匹的馬夫已經不知所蹤。
官差緊急追捕,終于在城門口攔下了那位正攜相好連夜逃出城的馬夫。
刑部的彭侍郎将崔府馬夫拿下一審,這才得知馬夫早已被人收買,為的就是趁着崔濟在上元節次夜預備策馬出府時提前給禦馬下藥,以此來置崔濟于死地。
而收買這個崔府馬夫的人,就是吏部主事韓允謙之子,也是中書閣老韓廣迅之嫡長孫、太仆寺少卿之侄韓選。
韓選的處置告示與崔濟的處置告示一同被貼出來,甚至貼在崔濟前頭,足以見其罪行之重。
同崔濟一樣,韓選也是個纨绔子弟,兩人是平日裡鬥慣了的對頭,常因為一點芝麻谷子般的小事大打出手。
據說是因為往日崔濟仗着有個姑母幫襯,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韓選極為不服氣,久而久之心中就積了怨恨,對崔濟起了陷害愚弄之心。
而正好,韓選有個在朝中任太仆寺少卿的叔父,太仆寺管馬政,韓選自幼便從叔父口中聽得一些禦馬之術。
當上元節來臨,得知崔濟想着策馬出行時,韓選便命崔府的馬夫提前給禦馬下了藥,再命崔府一小厮拿了能夠誘馬發瘋的物件混在人群中,為的就是讓崔濟背上這縱馬害人的罪名。
韓選倒是花了點腦筋計劃這出事故,隻是他怎麼也不會想到陷害别人不成反被抓,落得一個害人害己的下場。
案發不過四五日,案情已被查清,涉案人皆已被捉拿定罪。
那混在人群中誘馬的小厮與誘馬發狂之物很快就被刑部查明,小厮對罪行供認不諱,被當庭杖斃。
至于給禦馬下藥的崔府馬夫,則被判以絞刑,但還不等擇日行刑,馬夫已在獄中撞柱而亡。
一番調查下來,崔濟反倒是個無辜之人。
不過也不能算完全無辜,緻多人命喪客行街頭的馬終歸是在崔濟手中失控的,馬又是禦馬,崔濟也算是間接害了人,更是在沖動之下斬了禦馬,種種過失累計,是以被判了杖刑。
以上種種都可打聽出來,但,案子的真相真的就是如此麼?
面對書生的不答反問,章糾白聳了聳肩:“沒什麼,就是瞎猜罷了。”
眼見榆林巷已在不遠處,章糾白腳下一轉,抱着已經蔫下來的菜往巷口一鑽,很快就不見了影。
書生站在街邊看了會兒周遭百姓的忙碌之态,又擡着頭看了會兒天色,正要轉身離去之際,就聽見有人遠遠就扯着嗓子喚自己的表字。
“會澤?”
書生楊徑循着聲音看去,同窗段雲豐正笑嘻嘻地走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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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中伯府的人坐着雙馬車駕大搖大擺回盛京城的事情在各街各巷中連傳三日未絕,此等風頭也就崔家小公子和及韓家小公子被當堂施以杖刑之事能與其比上一比。
範霄霄原本是想着去刑部衙門的刑堂外湊湊熱鬧的,不幸正逢範記的一個酒莊夥計跑到自己面前揭露賬房和掌櫃聯手做假賬蒙騙東家的事情,為了解決這事兒,範霄霄東跑西跑忙了好幾天。
好不容易忙完了這件事,杖刑的時辰也過了,好奇刑堂上都是個什麼情形的範霄霄隻能給平京茶肆的夥計多支了些銀兩,讓夥計給自己請了位知曉情況的人來說道。
夥計請來的是個知曉情況嘴皮子功夫又了得的說書先生,此人自诩是個盛京通,姓方。
一坐下,方先生便細細說起了那日刑堂上的情形。
說那韓選和崔濟其實都是白白淨淨的小後生,二人也就十五六歲的樣子,若刑堂上沒有念出他們的罪狀,見者都要以為這是哪兩家的小書生受了冤枉,被押到衙門來受刑了。
說崔濟那日穿的是一套陳舊的灰色囚衣,被人押着跪在堂下聽着自己的罪狀時竟然也沒有為自己喊冤,更沒在公堂上鬧事,聽完罪狀就趴在了堂中擺好的長凳上任打。
那闆子可是厚厚的實心木闆,一下下落下去,人很快就不是什麼白淨人了。
據說,不同于崔濟的咬牙強忍,韓選被施以杖刑時又哭又嚎,直喊着自己沒錯,辯駁着自己所有的舉動都是在為民除害。他口口聲聲都在說前陣子發生的溝渠浮屍案為崔濟所犯,自己便是真讓人給崔濟的馬下了藥緻其癫狂,初衷也隻是讓崔濟這個禍害罪有應得,并非真想傷害街頭的百姓。
“韓選半哭半嚎,杖責之下很快就口齒不清,刑堂外圍觀受刑的百姓是叫好有之,唾罵有之,半信半疑有……”
“等等,什麼溝渠浮屍案?”範霄霄聽得莫名,開口打斷方先生的講述,“怎麼一匹馬還扯到了溝渠上?”
“姑娘沒聽說過溝渠浮屍案?”方先生有些意外,“這是去歲年末發生在盛京城的大事情,可轟動了。”
“沒聽過,去歲年末的時候我都還沒到盛京城。”
“原來如此,那姑娘可聽過後來的高家滅門案?”
“滅門案?沒有。”
“既如此,方某便從頭為姑娘講起吧。”方先生清了清嗓子,“事情得從一個叫做夢泉詩園的地方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