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弘勉透過窗子看到的是宮中的浮華與太平,對落在自己身上如同枷鎖一般的窗影似乎毫無所察。
他方才問的是可願,實則卻并沒有給人拒絕的機會。
明着說的是去見人,實則是要人幫他去探心。
這是想讓人去探一探襄平的情況,也探一探他那位十三弟的心。
周荃珝望着陳弘勉的背影無言片刻,在屏風外響起腳步聲的時候應了聲:“臣,謹遵聖命。”
“陛下。”近屏風處,劉奉典的聲音響起。
“何事?”
“定甯公主命人送了兩道點心來,說是定要送到陛下案上,讓陛下猜一猜哪道點心是由公主親手所做。”
聽到回禀,陳弘勉的神情松快了一些,他的唇邊不由帶上了一絲真切的笑意。
轉過頭,他對劉奉典吩咐道:“拿進來吧,朕倒要嘗嘗穎妍這丫頭能做出個什麼味道的點心。”
周荃珝主動提出告退,陳弘勉沒有留他,隻點點頭,說:“去吧。”
說完又添了一句:“相關事宜朕會命人安排妥當,你隻管在府中好生将養着,過幾日等着接旨便是,不必再進宮了。”
“是。”
周荃珝行了告退禮,正要轉身離開之時,陳弘勉卻忽然喊了一句:“樂燊。”
“臣在。”
身着朱衣的周荃珝停住腳,微微擡眸。
“沒什麼,”陳弘勉隻是搖搖頭,“前往襄平之前,你還需與祝大人一道,将該盯的人給盯緊了。”
“是。”周荃珝攏着寬袖應聲。
懼子還站在正儀殿的石階底下,本來是在搓着手的,但見乘詳低垂着頭将手中端了一路的禦呈盤遞至劉奉典手中了,搓手的動作突然就慢了下來。
但還不等他有什麼多餘的想法,就見到司隸台按察使已經邁出了正儀殿的殿門。
“周大人。”
還站在殿外的雲發與乘詳對着周荃珝躬身喚道。
周荃珝對二人颔了首,在二人的餘光中擡步邁下了殿外的石階。懼子見周荃珝走近,也喚了句“周大人”,喚完便自行走到邊上領起路來。
“可是等得太久,被凍得很了?”周荃珝問。
他發現懼子的耳朵都被凍得發紅了。
懼子原是想搖頭的,但卻不知怎麼的就點了點頭,嘴裡也說着大實話:“凍呢,這個天兒啊真熬人,太冷了。”
“其實早在小半柱香之前劉總管好心同奴婢講過,說眼下才散朝,聖上與大人也才剛剛轉進正儀殿議事一時半會兒離不了殿,讓奴婢先去找個地方避避風。”
“既如此,你又為何沒去?”
“能避風雖好,但奴婢怕自己一待在舒服地方就不想再動彈了,就沒走遠。比起犯懶耽擱了貴人的時間被罰,奴婢倒還甯願站在大殿外頭等着。外頭雖冷,但好歹腦袋能清醒些。”
甯願冷一些,也要讓自己的腦袋清醒一些。
在宮裡當差的人,但凡腦子犯了一點糊塗,也許就會沒了命。懼子年紀不大,心思倒是通透。
周荃珝沒接話,過了一會兒,小聲歎了句:“這個天,真是太熬人了。”
懼子愣了一下,開口問道:“大人坐在殿内有熏爐烤着也會覺得冷嗎?”
“也冷。”
“哪兒冷?”
“手,足,都冷。”
“那大人回府之後要穿厚些衣裳啊,大人太瘦了,飯也要多吃一些才是。将身上的肉養多一些,就不那麼怕冷了。”
懼子說話時的表情本是嚴肅的,但周荃珝卻忽然笑了一聲:“有道理。”
他探手從袖袋中取出一個河喜模樣的小哨,河喜的薄翼雕刻得栩栩如生,手指在河喜的小腦袋一彈,那腦袋還會轉悠。他借着腳下踉跄懼子伸手來扶之時将小哨送進懼子手裡,語氣溫和。
“有一回聽你說起家鄉,你說每至夏日黃昏,常見河喜于屋前田間低飛,你與你姐姐幼時總會拿着掃帚将河喜拍落幾隻再送進貓口讨貓歡喜,光是回憶起來就覺得那時歲月無憂靜好,隻可惜再也回不去。”
“這個你拿着,就當是我提前送你的生辰禮吧。日後你若再思鄉,可看它一看,切記不可再追着一隻河喜忘了身在何地身擔何職。宮裡貴人太多,若是不慎沖撞了他們後果不堪設想,我便是有心也無法及時出現護你周全。你得謹慎再謹慎,得為了家人為了自己努力活着,可明白?”
河喜小哨不大,懼子卻覺得這個小物件和所聽到的這番話一樣重如千鈞。将小哨攥在手中,懼子的手在微微發抖。
“大人……”他轉頭仰望身邊之人。他聽到過很多關于司隸台按察使的傳言,可那些傳言沒一句能将這人什麼樣概括出來。都說司隸台按察使狡猾涼薄,看似與所有人關系都好實則他誰都不關心。
他不知為何會傳出這樣的話,他隻能看到面前的按察使在認真看着前路,腳步邁得很穩,眼神也很堅定。
手心漸漸發熱,懼子深吸一口氣,微微垂頭:“是,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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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周荃珝送出殿用不了多少時間,劉奉典端着點心回到殿内時陳弘勉卻還在出神,直至劉奉典喚了一聲“陛下”,陳弘勉才收攏了思緒。
“陛下嘗嘗,裡頭可是有定甯公主親手做的點心呢。”
劉奉典将點心拿出放在禦案上,陳弘勉的視線從面前兩碟點心上移開,漸漸皺起了眉。
“奉典,你可還記得泰合二年冬日裡的周按察是什麼模樣嗎?”
泰合二年冬日裡的周按察是什麼模樣?劉奉典沒急着回答,而是随着陳弘勉的視線往正儀殿外的台階底下望。
不同于鋪砌有九十九階的宣合殿,正儀殿外隻有九階,不長,上下并不費力。可就是有那麼一個人,在走這些階梯時總是十分緩慢謹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