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将疑犯捉拿回京了,怎麼還能累成這樣?”陳良心裡有點不是滋味,“先前聽你府上的人說你宿在了大理寺,我還不信,可眼下瞧你這模樣,我再不信也信了。”
“你也說了是疑犯。”嚴蔔有些無奈,“眼下我們是查出了些線索,但還不足以通過這些線索找出背後的那個人。”
“在競良抓住的那兩個人還沒有招供?”
見嚴蔔主動提起自己關心的話題,陳良心中一喜,連忙坐直了些凝神聽着。
“他們不過是兩條嘴硬的小魚,即便是招供也招不出什麼有用的消息來。”嚴蔔說。
話題重回競良,智盛镖局兩位镖頭被害當晚,嚴蔔與競良縣的都檢使曹德亥達成了共識:封城。
競良雖是個小縣,封起來卻十分不易。原因有三,一是嚴蔔與曹德亥二人手上能号令的人不多。
二是競良的官吏并不願意配合二人封城,遲遲不肯将封城令發下去,而那些守城的兵士隻認縣官令,不認都檢使令,更不認大理寺的令。
至于第三個原因,則是當時城中正好有一個競寶大會,會上魚龍混雜,有人不知在何處聽到了封城的風聲,銜着風聲帶頭鬧起了事。
一片混亂中,他帶着衙役趕到近水閣找到競良縣令,可他得到的回複是:不可。
說來諷刺,競良大亂,競良縣的縣令卻因為占了競寶閣的三成利怕一封城競寶會所得進項随之減少一直不肯點頭封城。
直至他将手中佩劍橫在了縣令的脖頸上,那縣令才不情不願地回縣衙寫下封城令,又磨磨蹭蹭地翻出印章蓋了下去。
但還是晚了。
雖然後來帶了兩個疑犯進大理寺獄,但正如範元所言,那兩人對案情根本毫無幫助。
“大理寺真是個不拿官當官的地方,我爹成日忙得不着家,你也忙成這樣。”陳良忍不住嘟囔。
“若時刻拿官當官,還如何查案?”嚴蔔像聽到了什麼笑話,看過來的眼神仿佛在罵他有病。
陳良反應過來,改口道:“我懂,大理寺本就是專查專審朝廷重犯的衙門,若時時刻刻拿官當官是懲治不了貪官污吏的,我不是說那種官,我說的你們這種官。”
再大的官職,裡頭套着的都隻是個凡人。
面前這位好友的眼眶青黑了不少,眼裡也有了不少紅絲,和他先前被噩夢纏身那幾日的模樣比起來簡直不相上下,想來也是挺長時間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
人犯身上疑點重重,若想一一解開,并不容易。
從盛京城到競良,再從競良回到盛京城,期間種種他就是再不了解也大緻能猜到嚴蔔這段時間有多累。
本以為回到盛京之後情況會好一些,沒想到根本沒什麼區别。
陳良無言片刻,提起了另一件事:“沒想到你真将那彈劾王府尹的奏章遞進司隸台了。”
要知道,在他從嚴蔔口中聽到“我欲向上遞奏章,彈劾王家”這幾個字時,他的腦子裡隻有一個想法,那就是這人瘋了。
北都府尹是什麼人?那可是手上握着兵權的五品地方要員。
而嚴蔔呢,雖是個京官,卻隻是一個小小的八品司直,從官階上就比不過人家。
再說了,嚴蔔又不是禦史台的人,哪裡有權去管地方官吏?
說什麼貪殘害政,地方上的官有幾個不貪殘害政的?不過是程度不同罷了。
貪官污吏自古以來就沒少過,這類的問題并不是這幾年才有的,一直都存在,難道以往的時候朝中那些大員不知嗎?
人早就知道,但人都是看情況的嚴重程度來做懲治決定的。
地方上的貪官污吏若貪得少,朝中的人其實懶得管,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過去了。若貪得多,的确是該管一管,但也得看怎麼管。
若是私下管,多數人會選擇以威脅其人的方式給自己謀取重利。若是明着管,就是公然啟奏給自己樹敵。
這就要看發現這事情的朝中官吏如何選擇了。
據陳良所知,朝中許多監察禦史的選擇更偏向于前者。
反正,從先帝時期直到現在,也沒聽說有幾個地方的州官縣官被人彈劾或者被聖上貶黜,在地方上攢了所謂的威望與功績,進到京都做官的大有人在。
彈劾地方官吏,說得簡單,但真這麼簡單?
彈劾奏章一寫一遞就能把人給彈劾了?
你知道那些地方官吏在背地裡與什麼人有着牽扯嗎?
他們可能是朝中某位大員的門生,可能是某位天子寵妃的親戚,可能與朝中某位權貴有着姻親,這背後的關系彎彎繞繞盤根錯節,複雜得很。
有時候,哪怕真有不怕得罪人的去遞了奏章彈劾,那份奏章可能都不會到達聖上面前。
更有甚者,還會被所參之人從中途截下來,反參一本。
或者,折子遞到聖上面前了,但聖上權衡一番,最終沒有理會,沒有批複,這也是有可能的。
這些道理,陳良這個還沒做官的都曉得,已經做了三年官的嚴蔔怎麼會不曉得?
若曉得,為什麼還敢這麼做?
除了腦子不清醒了,陳良想不出别的原因。
兩人乃是一同長大的多年好友,他自覺有責任點醒嚴蔔,他想将這人勸回盛京城好好在大理寺待着,不要給自己樹敵,更不要給自己找麻煩。
他苦口婆心地跟嚴蔔說了一堆話,可這人充耳不聞,隻對他說,我想試試司隸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