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襄平王還……”

“他能這麼坦蕩地迎我等進城，必然是笃定我不會瞧出什麼端倪。所以，接下來的這段時日，咱們隻管吃好喝好，再好好領略一番襄平的風光，别的都不必做。”

周荃珝翻了個身，面朝牆壁睡去了。

這一覺睡得很沉，依稀有過些零星碎夢。其餘的夢他在醒來之後就記不清了，但有一個夢卻記得清楚。

夢中是泰合二年，冬日，一女子在半夜時分翻牆進了周府後院。

撞見這一幕的莫栾和容桉被吓了一跳，神色慌張地跑到他的卧房中告訴他：章姑娘回來了，被鬥篷裹住的衣裳上沾滿了血。

等他攜着寇姜趕到章糾白住的屋子時，莳蘿正站在屋門口，見他趕來，告訴他，人在沐浴。

章糾白足足沐了半個時辰的浴才出屋來，一出屋就讓寇姜去把府中的酒都拿來。

他坐在她的屋子裡，看着她一口一口地往自己嘴裡灌酒，直将自己灌得酩酊大醉才罷休。

這人醉了也沒消停，一直拉着莳蘿哭着喊着說想吃糖，一副天底下她最可憐的樣子，哭得莳蘿的心發軟了，隻得吩咐葉貞去外頭買糖。

可是那時已經很晚，早就宵禁了，哪還能買到糖。

後來是宿在府中的廚娘萬嬸得了消息，從自己衣兜裡翻了幾粒備着哄孫兒的松子糖出來，才讓她消停了會兒。

莳蘿照顧了章糾白好半晌，又是為章糾白擦眼淚，又是溫聲哄着她睡覺，隻哄得自己都打瞌睡了，這姑娘的眼睛還睜得大大的。

嘴裡明明含着糖，這姑娘眼睛裡的眼淚卻還沒有停下來。

他見了實在無奈，開口讓莳蘿去歇下，說自己來守。

其實也沒什麼好守的，章糾白不會砸東西，也不會大喊大叫，他不用做什麼，隻需在看書之餘偶爾擡頭看她一眼罷了。

屋裡的燭火亮着，章糾白醉得糊塗了，竟對他說：“你過來，過來讓我摸摸你的臉。”

笑話。

他當然不可能聽話地傾身過去讓她摸臉。

可喝多了的人膽子愈發地大，章糾白竟踉跄着走到他面前。

“我幼時見你，覺得你實在是不好親近，眼睛好像都長在頭頂上。”

這姑娘擡手觸上他的臉，嘴裡說起了醉話。

“我比你矮些，從你面前走過你都看不見我，那時我就想着，若是将來尋到了機會一定要好好摸摸你的臉。”

醉話還不止一句。

他十分無奈，想扯開她的手，又怕她哭，隻能忍下來。

後來的章糾白倒是沒繼續掉眼淚，她收了手坐在他身側，同他說起了在外半年的經曆。

她是夏日出的府，冬日回的府，足足有半年。

那半年裡，她孤身挑了一個匪寨，割下了幾個匪首的腦袋為自己的族人報了血仇。

她說她還沒滿十六，報仇這件事便算是自己送給自己的及笄禮了。

她看着自己的雙手，說恐怕沒有哪個好姑娘會像她一樣，還未滿十六歲就背上這麼重的罪孽。

她說，周荃珝，眼下我是真真正正地活過來了，我能心無旁骛地護着你了，你不要死，好不好？

她說，在我找到紅梢之前，你要努力地活着，好不好？

好不好呢。

他當然想說好，可那時他喉間幹澀得厲害，一字也說不出。

夢是故夢，事是舊事，事情本來已經過去很久，不知怎麼卻又入他識海，拉他入夢。

醒來時天色已暗，屋中燭火被寇姜點亮，他望了半晌燭光，喉間仍是幹澀得厲害。

他想說個“好”，可張了張口，還是說不出一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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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十數日裡，周荃珝當真就如他對寇姜說的那樣，安心吃喝，安心在城中閑逛賞景。

随同賞景的還有長公主陳媛蓁。

自從周荃珝精神大好能夠出屋走動之後，陳媛蓁便一直跟在周荃珝身邊，周荃珝去哪，她也去哪。

有一回陳弘滔着實是看不下去了，将陳媛蓁拉到面前讓她注意自己的身份，陳媛蓁應得好好的，可下一刻卻又追着周荃珝出了府。

陳弘滔沒有法子，隻能幹歎氣。

由蔣奕汕帶領的東宮禁衛在收到長公主已順利抵達襄平的消息的五日後抵達了襄平。

确認長公主并無大礙之後，兩千禁衛攜着蔣奕汕的一紙陳情文書回了都城盛京，剩餘人馬則跟着蔣奕汕留在了襄平城。

有了前車之鑒，蔣奕汕謹慎了許多，總會親自跟在陳媛蓁左右随護。

陳媛蓁一出王府，身側除了青杏和蔡學征之外，後頭還跟着蔣奕汕和數十位禁衛，同時，還跟着王府的十餘精兵。

拉拉雜雜一大幫人，熱鬧是熱鬧，陳媛蓁卻再也沒有機會與周荃珝單獨說話相處。

一連好幾日皆是如此，陳媛蓁心中愈發氣悶。

這日，陳媛蓁在青杏的幫助下扮作了男裝本想悄悄出行，剛走出自己的院子沒多遠就被蔣奕汕和蔡學征給跟上了。

“還請公主以自身安危為重，允準臣等随護在側。”蔡學征說。

“我這是在襄平城，是在我十三哥的地盤上，能遇到什麼危險？”陳媛蓁沒好氣，“你們人那麼多，往街上一站，沿街的百姓都被吓跑了，我還走個什麼街？”

蔣奕汕忙道：“聖上吩咐，一定要保證公主的安危。”

“聖上是要你們保護我，不是讓你們拘禁我！”

陳媛蓁負氣轉身走回院子裡，沒進屋，就坐在院中新架的秋千上恨恨地看着眼前的兩名東宮禁衛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