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
陳會戎歎了口氣:“行了,你們都忙你們的去吧。”
“是,卑職告退。”
杜厚華和嚴蔔一前一後走出陳會戎的值房,在值房門口碰到面色不虞的柴金,二人同柴金見禮,柴金理都沒理,鐵青着臉徑直進了陳會戎的值房。
“柴少卿這是怎麼了?”
“我就知道。”
“柴少卿知道什麼?”
“那個被處死的小吏根本就是某些人的替死鬼。”
“怎麼說?”
“你看這個。”啪地一下,柴金将一封書信拍在書案上。
“這是那個小吏托人寄回老家的信,他在信中說自己在都城惹上了麻煩,讓家中二老拿着銀兩換個住處,還說新住處離老家越遠越好,最好從此隐姓埋名。”
“除了信,他應該還寄了不少銀兩回去,可當我趕到他老家的時候他的父母已被歹人所害,銀兩也不見了。當地的縣官将這案子定為盜竊案,斷定兇手是因謀财害的命。”
“二老家中草屋破舊,盜賊見了都會繞道走,怎麼可能會是尋常賊寇入室偷盜進而害命。再者,看過信之後那二人一定不會将自己有銀子的消息以及信的内容傳出去,附近村民絕不可能知曉這二人多了一筆錢财。”
“顯而易見,行兇之人是跟着銀子和信到的地方,而指使行兇者行兇的極有可能就是銀子的真正主人。”
“這個人,以一大筆銀子買了小吏的命。小吏直至死的那一刻都以為自己死得值得,都以為自己的爹娘能拿着自己寄回去的銀兩舒舒服服地安度晚年。”
“呵。”柴金嗤笑,“愚蠢。”
“事已至此,柴少卿想如何?柴少卿可有證據證明那位西武庫的小吏是被人買了命做了替死鬼?柴少卿可有證據證明小吏的爹娘之死其實另有隐情?”
“沒有。”
柴金搓了一把臉,眼神裡透出深深的無力之感:“明知道事情不是這樣的卻什麼證據都找不到,明明知道誰會是幕後兇手卻無法将人緝拿歸案……大人,下官好久沒有覺得如此心累過了。”
“柴少卿來大理寺有二十年了吧?”陳會戎不期然問道。
“是啊,整整二十年了。”
“我比你早來四年。”陳會戎靠在椅背歎了口氣,“對于在大理寺當差的人來說,若沒了精神頭,還真待不下去。你我都在這裡待了二十年了,經手的案子不知道有多少,其中經過了我們手的在檔懸案還少嗎?不少。”
“那些案子雖名為懸案,可你我都知道,其中一些其實不是我們查不出原委和真兇,是不能查,是不能寫。”
“明知會有身不由己的時候,明知有些案子會被某些人壓下來不得記錄不得存檔不得告破不得結案,還願意繼續待在這裡,為什麼?這個答案,我想柴少卿應該知道,因為你我其實都是一樣的人,一樣有着某種執念的人。”
明知會有身不由己的時候,明知有些案子會被某些人壓下來不得記錄不得存檔不得告破不得結案,還願意繼續待在這裡,為什麼?
因為除卻這些會被某些人壓下來不得記錄不得存檔不得告破不得結案的案子,還有很多能查出真相能還人以清白能為無辜之人洗刷冤屈能慰亡魂的案子。
正是那些案子,在提着他們的精神頭,引着他們往前看,往前走。
正是那些案子,将他們留在了大理寺。
“多謝大人提點,下官明白了。”說罷,柴金擡腳往外走,“年紀上來了,總歸比不得從前,在外奔波幾日感覺全身骨頭都酸痛難忍,大人放我歸家休沐兩日吧,養好了身子我就回來了。”
“隻要兩日?”
“兩日夠了。”
“好。”
-
嚴蔔走進大理寺暗獄的時候,獄丞曹加複正在打呵欠,曹加複是個耳聰目明的,一聽到腳步聲就精神了,急急拍了兩下左右獄卒的頭,站直了身子同嚴蔔打招呼。
“勞煩曹獄丞将門給打開,我進去找他說說話。”嚴蔔說。
“是。”
掏出鑰匙将面前牢房的門打開,曹加複主動領着兩個獄卒走到了遠處守着。嚴蔔走進牢房掃了一眼,對躺在小榻上以書蓋臉的範元說了句:“起來,用中飯了。”
嚴蔔的手裡提着一個兩層的食盒,食盒的上層放着一大盤菜,下層放着一大碗飯。
聞到飯菜的香味,範元一下就拿開了蓋在臉上的書。
牢房裡沒有凳子,隻有一張小榻,因為習慣了這裡的環境,範元都不覺得這裡的條件差了。範元席地而坐,捧着飯碗大口吃飯大口吃菜。
嚴蔔的視線從範元的身上移開,落向被範元放去一邊的冊子上。這冊子是他和亭雲從快刀門拿出來的,被範元用來蓋臉這一頁,是範元對于在昌安三十四年的七月初五的日常記錄。
上頭寫着——
天光好,父親舊友來訪,素衣華發,左臂有疤,聽得父親欲請人長住山門為我講學,吾起而抗議,後被其人義舉所感。此人下山之後,吾方醒悟,悔之晚矣!
這是一段對于父親故交進得山門與父親叙舊的記載。
這裡頭提到的那位父親舊友,就是命人追殺範元以及暗害範門主一行的人。
被吳應含收在蒼寒院密室裡的第六個箱籠裝的都是範門主的東西,他與亭雲在箱籠裡找到了兩封沒有署名的來信,其中一封的内容是邀範門主入榕山遊山玩水,另一封的内容,是知會範門主自己将要前往快刀門的消息。
視線從面前的冊子上移開,嚴蔔開口:“範元,你可敢同我去榕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