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弘勉掠過百官往殿外瞧去，此刻在殿門外大呼小叫之人他認得，是倚蘭殿的宮婢。這宮婢神情急切擅闖朝會，被兩名殿前衛攔在殿外。

陳弘勉的目光在宮婢的面上打了個轉會兒，漸漸移至更遠些的地方。

夏日的日光炙烤着大地，熱浪席卷一切，宣政殿外的廣場似乎熱得變了形。不知是否是他的錯覺，他好像看到了一抹熟悉的影子。

這人影身量颀長，走得卻緩慢。這人沒有走進大殿，而是止步在大殿外。

明明相距甚遠，但陳弘勉卻好似能清楚地看到來人的眼神。這眼神，與他在泰合二年冬日所見的一模一樣。

明明處在大好的年歲，這人眉眼間卻籠着一股老者才有的濃濃疲色與沉沉衰朽之氣。

明明是夏日，可眼前的少年公子卻重裘而立，身上猶帶霜寒。

隔着百官，隔着殿堂，陳弘勉似乎聽到了一道輕輕的，輕輕的歎息聲。

身側忽而送來一陣涼風，陳弘勉倏地一怔，整個人陡然清醒過來。他眨了眨眼，再往殿門外看去，隻能看到刺目的日光，隻能看到熱浪席卷一切，隻能看到被熱浪卷得變形的宣政殿廣場。

殿門外根本沒有什麼人影。

方才一切，隻是他的錯覺。

“陛下當以朝議為先，倚蘭殿有關事宜交由皇後處理便可。”耳邊傳來謝太後的言語。不重，卻有力。

陳弘勉側目看去，皇後謝氏收起手中羅扇，唇角的弧度得體又熟悉。“陛下暫且放寬心。”她道。

“有勞皇後。”陳弘勉喃喃。

話畢，謝太後攜着皇後的手起身離開。兩人将殿門外的宮婢帶走，直至幾人身影消失，陳弘勉才将目光轉回來。

他看了看大理寺少卿柴金，看了看嚴蔔和沈喜，看了看左右二相，看了看禦史中丞祝梅山，看了看出列的所有人……

直至此刻，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似乎陷入了一場圍獵。

獵物是蔣家父子，也是他陳弘勉。

不過，在這場圍獵裡，他的處境要比蔣家處境好些，因為他可以選擇是要當旁觀者，還是要當獵物。

這一點，蔣家人沒得選。

緩緩閉了閉眼，陳弘勉開口：“拟旨……”

“聖上……”殿外陡然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

一白發白須的老者松開手中鸠杖，顫顫巍巍地跪在殿門外。

“聖上……老朽請罪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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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做這麼多其實是意在王家？你想逼出王炎霜？”

“可我不明白，你何至于廢這麼多功夫繞這麼大一個圈子借大理寺之力、借衷夷之手來逼一個活不了幾年的人現身？周樂燊，你到底圖什麼？”

“陳大人以為我圖什麼？”

陳府後院裡，二人的問答又繞回了原先那個死胡同。

茶壺裡的茶水還剩一盞的量，周荃珝将最後的茶水倒進了陳會戎的手邊的空茶盞之中。

“最後這一盞茶還請大人慢慢品嘗，下官這回是真得告辭了。”

說完，周荃珝放下茶壺，擡腳離開。

這一回，身後未再傳來留步之聲。

周家的馬車就停在陳府門前，負責趕車的呂棘也不知是因為等得久了還是被日頭曬蔫了，整個人無精打采地癱靠在轅座上，看得剛出陳府門檻的周荃珝無奈搖頭。

“留步。”

周荃珝轉身阻止陳府管家繼續相送，再轉回身時，一雙微彎的鹿眼出現在他面前。

“好紅的臉，”待看清周荃珝的臉色，章糾白眼中笑意收了起來，“公子莫不是……”

“眼暈了。”

撂下兩個字，周荃珝眼一閉，整個人往前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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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時，天色已如墨染，周荃珝環顧左右，發現自己回到了曉暮院的卧房之中。

屋中隻亮着一盞燭火，便是西側窗邊的那一盞。

察覺枕頭比往常高了一些，他探手到枕下摸了摸，摸出了兩本冊子。

起身走到西窗邊借着着燭光翻看了幾頁内容，周荃珝眼中驚愕難掩。目光從冊子上移開之時，他聽見院子裡似有人在說話，聲音不大，他聽不真切。

歇過之後精神好了些，眼前也不再發黑，他起身下榻。外堂的門大開着，他剛走到門邊就聽到了寇姜的聲音。“公子醒了！”

曉暮院中設有幾方席案，案幾上擺着諸多菜肴瓜果。章糾白坐在席間一邊剝葡萄一邊同身側兩人說着話，她身側坐的是莳蘿和香附，再邊上是水苋和千屈。

寇姜的一聲喊引得院内幾人轉頭往卧房的方向看來，下一瞬，香附、千屈和水苋“蹭”地一下站起身往後退，莳蘿則一臉坦然地抽出帕子擦了擦手。

至于章糾白，她含着剛剝好的葡萄，面容有些控制不住的扭曲。應該是吃到了一顆酸葡萄。

“諸位好雅興。”周荃珝面無表情地往主座方向走，語氣涼涼。

“公子恕罪……”千屈忙拉着身邊兩人跪下。

“柴少卿和宋從事來過了，這些本是為款待兩位客人而準備的。”莳蘿起身說道，“他二人在院子裡坐了近一個時辰，任奴婢們如何請也不肯移步偏廳用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