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歉地看了她一眼,做了個手勢,示意她先配合老妪的動作。于是秦淩羽不再掙動,順着對方,挨着床邊坐下了。
絮絮叨叨說了許多,女人蒼老的臉上浮現出一抹喜色:“你沒有走,我們的日子,過得多快活呀!五郎最像你,善于打獵,不至于讓我們挨餓;六郎讀書習字,将來或許能在縣中謀個一官半職。”
……
過了半個時辰,老人漸漸困了,沉沉睡去。秦淩羽替她掖好被子。
池老娘不能接受丈夫的突然離世,受歲月蹉跎,蒼老得很快。但在沒有丈夫相伴的時日中,她似乎知道了什麼内情。
從昨夜池四的反應來看,他怕的并不是那隻隐匿于山林深處的白虎,而是老村長的魂魄歸來,向他索取某種代價——譬如,他侄兒池牛的性命。
上山捕獵者,不隻老村長一人。結合種種迹象,她有了一個猜測。這個猜測能将迄今發生的所有事情串聯在一起,形成閉環,唯一缺失的部分,則是誰帶走了那些孩子?
她目光一轉,瞥向角落中的書生。
書生抱着一卷書,同樣看着她,甚至露出了一個和煦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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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臨,每家緊閉門戶,嚴陣以待黑暗中的怪物。但是,怪物似乎知道了人們的禱告,真的不再下山作祟。燈火燃了徹夜,隻為求一份心安。
長夜漫漫,有池大娘子隐忍的啜泣聲,也有池大的輾轉反側、久久不眠。所有人都在忍耐着,等待着宣洩的契機。
次日,池四來池大家中做客,提起了秋收農忙之事。池大沉默不語,知道這是不打算再耗費人力物力找下去的意思,支開了來探問情況的妻子,獨自與兄弟談了一個時辰,然後又沉默地鋸起了木頭。
沈鶴去信顧桢,向他借了一匹馬,兼一輛車,待到了淮州臨川城,以便再次扮作商人。因為池家村的事,他并未确定啟程的日期。
看着那道進進出出的身影,他隻能選擇信任她,相信她能如前兩次一樣,破開這未竟之謎。
他總覺得廟中那半枚腳印不屬于後到的池四,便借着廟前那株槐樹遮蔽,雙足在樹幹上一點,穩穩地落在院中。
除了他們三人,近日無人敢進此廟,地上的塵灰愈積愈厚。腳印尚在,隻是沒有明顯花紋。仔細辨認之下,才能發現有輕微的溝壑,像是皮上的紋路。
這應是一隻用動物皮革鞣制而成的鞋,底部柔韌,穿着它的人在發力時才能輕易彎折。這種皮鞋多見于獵戶腳上,便于在山林中行走,而不使碎石傷腳,不使獵物聽見動靜,受驚吓而逃走。
池四也是獵人。難道,這真是池四的腳印?
不,如果他帶走了自己的侄兒,為何還要三番五次登門勸慰兄嫂?如果是他,這些天的搜尋就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做戲做得如此之像,實在是厚顔無恥。那樣的話,倒也不必深夜造訪,驅趕亡魂了。
隻怕那扇門,不是池四所開,而是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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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晚,倦鳥歸林。再過兩日,兩個孩子便失蹤了一周。這麼長的時間,就算沒有被白虎咬死吞食,也會在缺衣少食的情況下陷入死亡的困境。
水井邊的大石頭上,換了一個孩子講故事。在悠長的歲月中,一切真實都将化為後人口中的傳說,由他們評述。這些評述之人身邊,從來不乏擁簇者。
秦淩羽站在不遠處,心事重重地看着天真爛漫的孩子們。
他們開始了新一輪的争辯。
“虎奴輸了把彈弓,就不敢來了,真是膽小鬼!”有孩子不屑道。
有個女孩維護池虎:“柳五嬸說虎奴病了,你病了不在床上躺着?”
“他是真病,還是裝病?”男孩嗤笑道,“他肯定是被池牛講的故事吓到了,在家躲着當縮頭烏龜呢!”
“你們别争了。我娘說禍從口出,池牛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嗎?他天天挂着那截哨子,還說是老虎骨頭做的,寶貝得不行。焉知不是村長哄他的,他又拿來哄我們!這下好了,得罪了神仙!”
老虎骨頭做的哨子?
她想起廟中懸着的那幾張虎皮。
皮毛的腥臊之氣不假,确實是獸皮。有了獸皮,就有獸骨。
四五張虎皮,就有四五隻老虎,且是幼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