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人知面不知心,池五一向是個老實本分的,怎能做下這種傷天害理之事!”
“我還以為,能教出這種人物的是什麼清正人家呢!結果啊,這臉打得可疼!”
“呸!偷人家孩子!老村長怎麼生了這麼個兒子!”
惡意如潮水襲來,池四也不介意将浪翻得更高些,他趁着村民們怒氣正盛,推波助瀾道:“人在何處?”
書生答:“因家中老母目盲,頭腦混沌,暫伴母親左右。兄長自知有罪難贖,改日諸位要扭送他去公堂,我也不會有任何偏頗。”
有熟人喃喃道:“他瘋了?罪犯之親屬,即便參加科考,也難得重用。這池六,是要自毀前程嗎?幹脆與池五一刀兩斷,斷得幹淨些,别誤了鄉試啊!”
頃刻間,因池六大義滅親之言,場上氣氛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池四沒想到他會這麼說,怒極反笑:“别拿官府來壓我!如果今日他跑了,一切都得算在你家頭上,你擔得起嗎?”
“擔不擔得起,我都要試一試!”書生不卑不亢,“于公,他有罪;于私,他是我的兄長。他與母親護了我八年,我雖年少喪父,卻已成人,為何不能撐起門戶?”
提起喪父一事時,池四攥緊了手。待書生說完,有些人産生了動搖——是啊,書生并未說不讓他們治罪,言語上也并無冒犯之意,為什麼村長對他的惡意那麼大?
池四沒認真上過幾天學堂,于言談一道上肯定比不過書生,但他不甘落了下乘,道:“你承認他有罪,這就足夠了!在送他去官府前,我先推了身後這座廟!”
“此廟,不可推!”書生褪去溫和,鋒芒畢露,“究竟是誰心中有鬼,村長難道不清楚嗎?”
池四冷笑:“六郎,人幾乎都在這裡了,你若不鬧下去,日後還好相見。”
廟中那張符,被他藏得極深,不會有人找到的,一定不會!
書生道:“八年前,那日大雪,我爹進山獵鹿,不幸墜崖而死,此事不是意外,而是你有意為之。”
村民們愕然,不禁懷疑起自己的耳朵來。在他們的印象中,老村長是獵鹿時忽略了身後懸崖,一腳踏空的呀!書生之意,不就是池四殺了老村長嗎?
“口說無憑,你有證據嗎?”池四道。
“不知村長可否着人将香案擡出來一觀?”書生目光灼灼,“香案底下,可曾畫了什麼見不得天日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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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案被人擡出,側放在地上,露出了底部那一面。
斑駁的紅色符文,赫然呈現在衆人眼前。雖然大多數獵戶們不懂這種彎彎曲曲的圖畫,但有人常去鎮上趕集,見過那個遊方道士,聽他替人占過吉兇,也認得這是攤上挂的哪一種符。
“驅鬼符……對,這是驅鬼符!”有人驚呼。
驅鬼符,用于鎮宅,隻有橫死過人的房屋,才需要用這種符咒。
亦有人歎道:“身死之後,還要受此符驅趕,實在可憐。”
書生道:“村長,我爹究竟做錯了什麼,值得你這樣對他?是因為他發現你獵捕幼虎,招緻白虎複仇嗎?”
這下,連池大看向池四的眼神都變了。池牛摸着那截瑩白的骨頭,仰頭問他:“阿爹,什麼叫驅鬼符?阿叔拿它做什麼?”
池大娘子捂住他的耳朵,俯下身去,搖了搖頭。
當走失多日的兒子,完好無缺地出現在她面前時,她隐約覺得,過了今晨,池家村就要變天了。
廟門大開,朝陽攀過牆頭,落在那張縫制的虎皮上。
書生道:“到了彌留之際,我爹說,是池家村的人欠了那隻白虎。虎皮珍稀,虎骨難得,總有人铤而走險,試圖與之一搏。可你殺的,是它的孩子啊!”
“虎為猛獸,白虎毛色特殊,被認為是妖異。我爹曾與它有一面之緣,相隔不足十丈,它也并未傷人。若非有人激怒于它,它何苦冒險,打破多年來和平共處的局面?”
池四道:“畜牲就是畜牲,何況是嗜血的畜牲!它生的孩子,将來必定是禍患!難道我們要一直懦弱忍耐下去,與它們分享一個山頭的獵物?!”
書生拔高聲音:“萬物有靈,難道它的孩子,就不是生命了嗎!”
池牛怔怔地看着兩人,卻聽不見外界聲音。
他不知道他們在争論什麼,轉向母親時,卻茫然道:“阿娘,你怎地哭了?”
池大娘子這才反應過來。
不知何時,她已聽得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