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泉大步流星地跨過門檻,撞見直打瞌睡的道童,本不忍責備,可就在這時,他聽見有人斷斷續續道:“……我的手……疼……”
他感到衣角一緊,下意識朝腳邊望去。畫師手腕俱斷,不知從哪裡生出多餘的氣力,抓住他的衣袍,眼中盛滿哀求。
阿青告訴他,張易死了,死在清輝館玉泠姑娘房中。一份藥錢,拿不回來是小事,重要的是,張易為何突然死了?
張易年過而立,正值壯年,暴病而亡,有違情理。那煙花之地,癡兒怨女甚衆,曾有過幾起情殺,但張易是玉泠最大的恩客,斷不會被此女所害。且從阿青的描述中看來,玉泠對張易之死頗為震驚,以至于哀恸到須有人攙扶方能站立。
他心中焦躁不安,可不知這股不安的源頭在何處。
葉泉盡力平複心緒,叫醒了道童,讓他去端碗水來,接着俯身,輕輕托住畫師的傷腕,道:“你被人打昏在主家門前,被人送到這間城北的關帝廟來。你可還記得,出手傷你的人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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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淩羽回家前,偶然看見街邊有人挑了兩筐桃子來賣。
買了畫後,她手邊還有一些餘錢,見那桃子紅潤飽滿,不禁想起畫師提起的别鶴山的桃林。
昨日,她在鄭家吃到的桃子,約莫也來自那片桃林罷。
鄭家飯桌上那隻籃子中,就快沒有桃子了。他們吃住在鄭家,她不忍鄭氏為舊日恩情操勞太過,于是挑了幾個模樣最好的,請攤主稱過斤兩。
“别鶴山的桃為什麼甜,你知道嗎?”
身後傳來男人的嬉笑聲。
她以為對方是在問自己,剛想回頭,卻被攤主叫住:“公子,他們是本地的地痞,專門訛人錢财。你莫要理會,否則被他們纏上,麻煩就大了。”
攤主借着遞桃的機會,與她湊近,又将聲音壓得很低,那幾個地痞聽不見。她點點頭,準備拿了東西後就立刻離開。
地痞們發現魚兒沒有上鈎,覺得無趣。其中一個不懷好意地掃了眼裝桃的竹筐,語調輕慢地答了同伴的話:“因為那裡死過人。桃林以死人骨肉為給養,怎會長得不好呢?”
他們大笑起來,去别處生事了。
攤主怕秦淩羽聽進地痞的話,從而反悔不買,解釋道:“别鶴山的事,已經過去七年了。本地官府早已着人收拾了屍首,好生安葬,根本沒有以死人骨肉給養桃樹的事!”
又是七年前。
太初二年,鄭氏的丈夫死于倭亂,留下一封來不及寄出的家信。彼時山上杜鵑花落,結出果實,也是如今天一般的夏日。
難道說,制圖師被倭寇刺傷,正是在臨川東郊的别鶴山?
秦淩羽說:“桃我買了,你對這樁舊事還知道多少?”
“唉,别鶴山的事,慘得很。”攤主拿起扁擔,架在肩上,答,“倭寇狡詐,不知是如何繞過海防、進而摸到城外的。秦家軍斬殺他們的人,他們就開始屠殺手無寸鐵的百姓。”
“那天伊始,天光燦爛,誰料後面下起了雨。當時去城外遊玩的百姓躲避不及,大多都被倭賊殺了。其中最小的,是個女娃,和她母親一同去的,母女二人都沒了。”
“屍首運回城中,是那女娃的兄長來認領的。聽說他父親走得早,隻剩寡母幼妹相依為命。仵作剛掀開屍體上的白麻布,他見血就暈過去了。”
心口一陣鈍痛襲來,仿佛被生生淩遲。秦淩羽眼前發白,扶着攤主的手才勉強站定。即便如此,恐懼與巨大的悲傷還是如潮水般襲來。
【系統,我這是怎麼了?】
她有些茫然,因為這份情感并不來自于她。
系統:【抱歉宿主,檢測到異常運行狀況,正在為您修複。您的靈魂寄住在沈鶴體内,已經有一個月了,這次異常或許是原主的情感投射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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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過一間糕團鋪子時,鄭氏想買些點心招待遠道而來的客人。奈何夥計告訴她,必不可缺的糖和油近日價格上漲,每樣點心都漲了三文錢。她手頭并不寬裕,在鋪子内轉了一圈,就出去了。
“讓小姐見笑了。”婦人想接過米袋,少女卻沒有給的意思。
“夫人,如今臨川的百姓想要吃飽飯都困難,您何苦買點心呢?這家店的荷花酥雖負盛名,日後還有機會品嘗的。”沈鶴道。
鄭氏遲疑片刻,道:“婦人沒有記錯的話,小姐應是初次到臨川來,怎知這家店鋪賣的最好的是荷花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