瞿青受秦淩羽之托,去墨風堂隔壁那家書畫鋪子取畫。他謊稱自己是她的扈從,十分順利地就進到了鋪面後的宅院中。
瞿青跟在東家身後,注意觀察周圍環境。
這些宅院間,僅用青磚築的牆隔開。牆根下多種着些南地常見的桃杏樹,眼下正逢夏末,樹葉密密匝匝的,漫過青磚黛瓦,伸向鄰家。
進了屋後,負責接待他的,正是那日為秦淩羽作畫的年輕畫師。畫師先将畫軸展開,給他看了眼裡面的内容,待驗過貨,便銀貨兩訖了。
入北鎮撫司前,他家中曾有人做過筆墨丹青生意,便不難看出這幅畫畫得十分用心。曠遠天地間,有一瀑飛瀉,大河彙入汪洋。其中最鮮明的顔色,當屬鶴頂上那一抹朱砂,紅豔豔的惹眼。
瞿青微怔了片刻,道:“畫孤鶴和鶴群的人多,畫雙鶴的,卻不多見了。”
“喬遷之喜,畫孤鶴顯悲,畫鶴群顯俗,是以那位公子說,他要畫一雙鶴。”畫師還記得當日的囑托,笑着回答。
原本應當是大片留白的地方,添了這樣一對生靈,意趣橫生。它們遨遊于群山間,要往雲端去,自由自在,無拘無束。
瞿青想,如果大人的家人還在這人世間,便不用做孤家寡人了。北鎮撫司的值房,平時睡一睡還成,哪能一直住下去呢?這次到了臨川,雖然大人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但心裡應該還是難受的。人心都是肉長的,沒有人生來就是鐵石心腸。
瞿青默默歎了口氣,平複了心緒,将畫軸卷好,轉而打聽起墨風堂的事來:“隔壁那家鋪子,關了好幾日了,東家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是去哪裡發财了?”
東家抱着把算盤,正在記賬,聽他這麼說,回應道:“嗐,發哪門子的财?你還沒聽說…瞧我這記性,你到臨川才幾日…别打聽他家的事了!張公子死在花魁房裡,夥計們也都不知道去哪裡了!”
瞿青心裡都明白,“有這回事?東家沒了,店卻還在。俗話說,‘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那麼大一間店,他家的人說不要就不要了?”
東家是個熱心腸的人,就是平時嘴有些碎。見有人如此好問,索性和瞿青提起一樁怪事來,“現在城裡是什麼光景,想必小兄弟你也知道。東家沒了,如果不想在臨川謀生,好歹回來把賬上的銀子分了,年底對家裡有個交代。”他頓了頓,“可怪就怪在,張公子店裡的夥計,沒有一個回來的,且這兩天,他那店裡鬧鬼了…”
屋子裡,其他畫師都放下筆,聽兩人攀談。有一人談鬼色變,筆掉進了筆洗中,“東家說的不假,他家後院确實…确實有鬼!”
瞿青觀他不像說謊,進一步問道:“竟有此事,為何不報官府?”
他故意這麼問,是為了配合初來乍到的身份。張易一夕暴斃于行院,那可是一條人命,臨川官府都并未深究,他留下的鋪子鬧鬼,官府就更不會搭理了。
“官爺不管鬧鬼的事。”東家瞥了那失态的畫師一眼,對瞿青道,“坐在窗邊的,是最早在我店裡的人。前兒晚上,他留得晚了些,從牆邊經過時,竟聽見隔壁有人。”
“你是從街上來的,應該看見隔壁門上挂的那把大鎖了。張公子出門前,留了一個叫硯書的年輕人看門,但幾日前,他出門買東西,被人拖走打了一頓,就扔在街上,眼下不知道是死是活…總之這幾日,隔壁空無一人,夜半怎會傳來人聲呢?”
“我這間院子,與張公子的一牆之隔,牆根下有個洞,一直沒來得及填。我的人俯身去看,就瞧見一道亮光閃過,吓得不行。”
“說回張公子,他頭七還沒過,屍首就停在南郊義莊。這次他回來,不知道是為了什麼。小兄弟,到了外邊可别宣揚此事,否則這條街的生意該難做了。”
瞿青執意自己出去,待東家還在屋裡撥算珠、畫師們都沒注意牆邊的動靜,左腳鞋尖輕輕踩了下那株桃樹,借力向上一攀,整個人藏在繁茂的葉中,再一蹬一攀,就翻過了牆頭。
在外人看來,好似一陣風過,搖落了幾片桃葉罷了。
瞿青輕捷地跳入院中,順着牆根搜尋,在一叢枯草後找到了東家口中的洞。如果有人提着燈籠或拿着火折子從此處經過,看起來便如鬧鬼一般。
這是一座兩進的院落,中間由一道月亮門連接。他所處的位置,是第二進院落。
臨街大門上的銅鎖完好無損,若有人夜半潛入此處,定會有撬動的痕迹。既然不是從前門進的,這間宅子應當還設有其他出入口。
果然,他在屋後找到一扇門,因長期不曾啟用,加之北牆潮濕,條石上長了寸來厚的青苔。
瞿青俯身查看,發現了一絲端倪。
青苔有劃痕,痕迹還很新。
門上挂着一把搖搖欲墜的銅鎖,他沒有使什麼力氣,被雨水鏽蝕的鎖就掉落在地,發出一聲悶響。
屋後竟是一條小河,臨河的石階邊,有百姓端了木盆,就着光滑的條石用木棒捶打衣服。還有人撐着小船,向遠處劃去。
夤夜,畫師看見的火光不是張易還魂導緻的,而是有人自水路前來,要找什麼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