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面倒映出火光,注定今晚将是一個不眠之夜。
羅成武面色陰沉,看着手下打開一扇扇門,然後無功而返。将能藏人的廢棄屋舍和庫房翻了個底朝天後,他将目光移向不遠處的居住區。
拴在屋外的黃狗忽然吠了幾聲,江萍剔燈芯的手顫了顫,很快恢複鎮定。腳步聲還在不斷逼近,不是一兩個人,而是一群人。
整理好衣襟,她打開屋門,驚訝道:“二當家日理萬機,怎麼得閑到我這裡來了?”
羅成武并未理會她言語中暗含的嘲諷,對屋子揚了揚下巴,“走丢了三個人,”後半句話是說給手下聽的,“進去仔細找。”
江萍抱臂側身放行,“我這間屋子小、東西少,二當家竟然覺得能藏住三個人?”
她說話很不客氣,隻差沒直接下逐客令了。羅成武用指節叩了叩門框,道:“楊鯉呢?”
“不知道,”江萍冷冷吐出三字,“他一個半大小子,自己能拿主意為什麼要來問我?我又不是他母親。再者,”她好笑地對上羅成武探詢的目光,“大當家在他這個年紀都能自己去劫船了。”
羅成武壓抑着愠怒,道:“江萍,你以為你是什麼人?”
江萍看着水匪搬開她的床和箱籠,将那句“是你祖宗”憋了回去,幽幽道:“我們把你當朋友,你把我們當什麼了?”
羅成武喉頭一哽。
“犯疑心病也得有個限度。我隻有一個腦袋,不想摻合進任何會掉腦袋的事情裡。你看,我誰都不幫。”
男人複雜地看着江萍,接着對屋内忙活的水匪吼了句:“怎麼這麼慢?!”
搜屋的水匪年紀都不大,約莫比楊鯉長兩三歲,不明就裡道:“二當家,不是您說什麼角落都不能放過的嗎?”
羅成武深吸了口氣,“四個角要搜這麼久?我看你們也别做這營生了!還不趕緊滾出來!”
水匪們面面相觑,還是不明白二當家為什麼會發這麼大的火。
一無所獲之下,水匪們退出小院。江萍俯身揉了把狗頭,對羅成武道:“我沒讀過什麼書,但我知道多行不義必自斃。你趁早收手罷。”
羅成武邊聽她說話,邊漫不經心地瞥向院落一角堆放的茅草——入秋天氣涼得快,家家戶戶都要在屋頂再鋪上一層茅草禦寒。
他忽然笑道:“你也沒信過我,對不對?楊鯉叫你一聲姨,但叫我那聲叔應當不是真心的;你每天去照顧阿露,心裡也恨死我了吧?”
黃狗昂起頭,濕漉漉的鼻子碰到江萍冰冷盜汗的手心,“草莽之人因利而聚,談什麼恨啊愛啊,矯情。”
“有人說,楊鯉今天早上就鬼鬼祟祟的,揣着幹糧說要上山獵鹿,”羅成武眯起眼睛,似乎在估算草垛能不能藏下三個人,“就他那三腳貓功夫,獵隻兔子還差不多。你說,他是不是去‘後海’找什麼人了?”
後海是水匪對靠近别鶴山的水域的稱呼。攬月湖水面廣闊,站在岸邊有觀滄海之感。
“兔子孬好能打個牙祭,不像城裡都吃不飽飯了。”江萍應道,“我要休息了,您請自便。”
她回身去推半掩的屋門,誰料羅成武道:“急什麼?那邊的草垛還沒有搜呢。”
江萍停下手上動作,“若翻亂了,就讓你的人給我整整齊齊碼好,再送十垛新的來。”
羅成武道:“你想刺激我、讓我放棄?”
他一揚手,“給我把這垛草推了!”
曬幹的草葉散發出獨屬于水生植物的清香,鋪了一地,裡面什麼都沒藏。
江萍嘲笑他:“現在你欠我十一垛草,”她掰着指頭數道:“按一年一垛草算,二當家還欠我十年。”
羅成武面色鐵青,轉身離去。江萍站在低矮的屋檐下,幾不可察地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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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泉回到道觀時,道童和阿青已經将換來的藥材碼放在庭院中了。瞿青坐在石階上,不時擡頭,笑看兩個孩子煞有介事地挑揀着草藥。
葉泉走到他身邊坐下,“趙家的貨沒有運進城,而是被送去水寨了。一船精鐵,足夠供養一支軍隊了。”
瞿青收斂笑意,點頭表示知曉,“也就是說,最終難逃一場惡戰。可送往京城的信,最快也要七日,若七日内有異動……”
“水寨那邊,應當是出了什麼意外,”葉泉看着阿青難得露出笑容,眼中浮現出怅然,“據我所知,楊大當家不是見利忘義之徒,斷不會陷水寨于不義,被人當槍使的。”
庭院中,蜻蜓低飛,是将要有雨的征兆。
“晚輩一直心存疑惑,”瞿青道,“眼下聖人治政有方,為何他們仍不願歸順朝廷?”
水缸中載着蓮花,蓮葉下紅魚一閃而過,安逸閑适。
“你是願意做無拘無束的飛鳥,還是願意做池魚困守四方天中?”葉泉打了個最簡單易懂的比方,“莊子甯可曳尾于塗中,若和官府扯上關系、穿上官袍,就是一輩子的事情。”
他停頓片刻,道:“何況先帝晚年昏聩、吏治腐朽呢?天下姓蕭,但天下不僅是他蕭家的,而是所有人的。每個人頭頂一片天,才有了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