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寨屹立攬月湖畔多年不倒,得歸功于這位顯山不露水的大當家。
曾有傳聞稱,大當家是位長相兇神惡煞的男子,帶着手下衆水匪劫富濟貧,鮮少有人知曉大當家其實是個女子,不僅沒有能震懾旁人的面龐,也沒有高大的身形。
若論這一真相的傳奇程度,大概不亞于秦澈當年單槍匹馬火燒敵軍十三戰船。
楊露睡得很沉,雙手安詳地疊放于身前。
她的手上有與秦澈相似的繭子,不過應當不是長期持槍留下,而是握刀。秦淩羽注意到不遠處的窗下放着一柄長刀,刀刃似彎月,幽幽泛着寒光,刀柄上系着青綠色的穗子。
系統:【那是把東瀛刀,看刀柄上的紋路磨損程度,已經用了許多年了。】
秦淩羽心道那可能是打鬥時繳來的,如此說來,楊露絕非會與蕭明儀同流合污之人。
屋外不時傳來江萍的訓斥聲和楊鯉的讨饒聲,其間夾雜着年輕看守的聲音。鬧劇還在繼續,但留給他們查清楊露昏迷真相的時間随着嘀嗒雨聲不斷流逝。
沈鶴牽過楊露的手,搭上她的腕,靜待片刻後,微微皺起眉頭。
秦淩羽察覺到他的變化,問道:“有什麼問題嗎?”
沈鶴又探了探,接着松開手,沉聲道:“比起脈象因毒素而紊亂,她的脈象太平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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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成武焦躁不安地在房中踱步,忽然屋門吱呀一響,昨日的兜帽人出現在廊下,水珠從他的帽沿和袍角滾落,很快就洇濕了一片地。
羅成武沒料到他會此時現身,眼皮不受控制地跳了幾下,身上動作卻很殷勤,忙令手下脫去濕衣,引人進屋。
兜帽之下,是一個身材瘦小的男子。他的相貌與大梁人無二,一隻眼上覆着白翳,烏黑的瞳孔在下面緩緩轉動,雖不能視物,但還是與另一隻健康的眼睛一起看向沙盤,顯得十分詭異。
他開口說話,腔調古怪:“大梁人,你還是無法下定決心嗎?”
他觀察羅成武片刻,爾後道:“一個遺孤而已,又不是她親生的,你若下不去手,我這裡有人非常樂意代勞。”
羅成武撥着沙盤中的小旗,“就算是條癞皮狗,養久了都會有感情。都是要死的命,再留他幾日好活。等野夠了,就是他的死期。”
“那個女人呢?”東瀛人不懷好意地笑起來,“你舍得殺她嗎?”
話音剛落,羅成武眼前便出現一道虛影。他是個藏不住心思的人,被東瀛人輕易識破:“事成之後,你再也不用屈居大當家之下,甚至能夠拜相封侯,屆時什麼樣的女人沒有?用你們的話說,斬草須除根啊……”
羅成武沒有立刻接話,而是另起了個話頭:“你們打算什麼時候将那批貨取走?”
說起正事,東瀛人也不再揶揄他,給出答複:“三日之内。我們的人會僞裝成本地漁民,将貨帶回。”
羅成武剛松了口氣,以為終于要将山溝裡那些燙手山芋抛出去時,忽有人來報:“二當家,少寨主和萍姐吵起來了!”
來人一隻腳已經邁進了屋,才發現東瀛人也在。羅成武臉色陰沉得能擰出水來:“什麼少寨主……楊鯉不是去獵鹿了嗎?”
水汽中,那道虛影慢慢凝作實相,唇畔挂着譏刺的笑。女子斜靠在門框上,與手下的身影相重疊。
“二當家,您也知道楊鯉那小子在水裡是條魚,上了岸就啥也不是!”手下道,“他掏了窩癞蛤蟆,藏在袋子裡唬人呐!”
羅成武還在為犯人出逃而心煩,懶得管這種事,決定直接讓手下把他這侄兒捆在房中,莫要再惹是生非壞了清淨;但東瀛人潛藏大梁多年,能聽懂漢話,饒有興緻道:“如今二當家才是當權人,不親自去看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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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鯉與江萍辯了好一會兒,直到被殃及的看守都看不下去了才歇聲。
還有一個原因是:羅成武帶着東瀛人來了。
楊鯉不喜歡羅成武,但他更厭惡這個異族人——東瀛人身上總帶着潮濕腐朽的氣息,像是從幽暗海溝中爬出來的怪物,暗中操縱着水寨的一切,妄圖把他們也拉入萬劫不複之中。
看到東瀛人的那一刻,他的指甲深深陷入皮肉,掐出淺白的月牙痕。
江萍拎着他的耳朵,故意大聲道:“還犯不犯渾了?人來了我看你怎麼收場!”
楊鯉回過神來,見江萍對他使了個眼色,強壓下心頭怒火,垂眸道:“不犯了。”
山雨來得急,去得也快。
水窪倒映出來人身影。
東瀛人又換上了那襲長袍,兜帽蓋住了半張臉,“這就是少寨主獵到的鹿啊。”
癞蛤蟆被看守捏着皮在半空中晃蕩,大嘴一張一合,十分滑稽可笑。
羅成武避開江萍的視線,對楊鯉道:“阿鯉,昨夜你去哪裡了?”
楊鯉答:“獵不到鹿,就獵了隻兔子。”
他倒提着口袋,竟然真的從裡面倒出一隻雜毛野兔,吓得瑟瑟發抖,剩下的癞蛤蟆則蹦蹦跳跳地逃開了。
東瀛人哈哈大笑:“少寨主還真是少年英雄啊!”
“是啊,”楊鯉抓着一雙兔耳,順着他給的台階下,“夏末秋初,正是野兔換毛的時候,若眼睛不好,根本看不見這小東西,箭射出去都是歪的。”
東瀛人笑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