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迎燈借用梁淨詞的浴室沖了個澡。
他的沐浴用品跟她的沒有重疊,男女有别,品牌也大相徑庭。姜迎燈有輕微近視,在薄薄的暖霧中,她眯起眼去看,貨物架置得也高,她踮起腳,挨個去探索那些稀奇古怪的字母。
好不容易才看明白一個Shampoo,應該是……洗頭發的吧。
她按了一點出來,用掌心摩擦,擠出香甜的軟泡,揉在發梢。
洗完澡,她開窗散熱。模糊的眼看窗外,夜闌靜處,紅塵千帳燈。姜迎燈留戀了一會兒這裡的風景。
第一次在燕城,姜迎燈在“家”裡洗澡,不是宿舍,不是酒店,是家。雖然不是她的家,是哥哥的,雖然也不是特别親近的哥哥。總而言之,這感覺是明亮的、體己的。
跟他有關的一切都溫柔。
吹完頭發,她清理掉落在地上的每一根長發,又進淋浴房,将團在地面的長發統統清理。
觀察得知,梁淨詞有輕微的潔癖。說到底還是寄人籬下,她不能惹人嫌。
再掃一眼這裡跟他有關的細枝末節,最私人隐蔽的浴室,工整疊放的浴巾輕微地蜷起了一角,洗漱台上的刀片被放在深褐色的密封小盒子裡,深藍色瓶身的刮胡泡上羅列着英文字符。
全部都是獨居男性的生活信号。
姜迎燈稍稍用皮筋攏了一下長發,走出浴室門。
梁淨詞正在沙發裡坐着,手裡端着手機,像是在和誰通話。
她從斜後方看去,隻見他攥着手機的冷感指骨,還有仔細聆聽時不做任何弧度的淡漠眼梢。最終,他說了句:“不去了,你們玩兒吧,家裡有客人。”
而後,他說:“一個妹妹。”
梁淨詞懶洋洋地托着腮,像是被對方說無語了:“我用得着藏什麼嬌?人是真妹妹。”
他有些慵懶、懈怠地笑了下:“怎麼就跟一個個沒見過姑娘似的,我可沒您這麼饑不擇食。”
隻言片語,清晰拼湊出他話裡的含義,姜迎燈愣了愣。
梁淨詞隐隐覺察到有人在身後,偏頭望來一眼,電話被挂斷。
姜迎燈問:“你要出去嗎?”
他講指腹抵在眉心,像試圖舒展不快,淡淡說:“不去了,陪陪你。”
她站在那裡,一邊品着字裡行間的甜蜜陷阱,一邊又呆呆去解讀他所謂的饑不擇食。
姜迎燈喉頭輕動,垂眸看着地上自己的暗影,小聲問道:“你找不到女朋友嗎?”
梁淨詞略感詫異地挑一下眼尾,說:“我怎麼會找不到女朋友。”
他對自己的魅力認知清晰。
姜迎燈對下午的言談還耿耿于懷,更小聲問:“那你……怎麼說等着分配呢?”
原來是為這話,梁淨詞想了想,不以為意地說:“反正都是一樣的結果,何必再走彎路?”
一樣的結果,意思是:“你會去相親嗎。”
他不假思索:“會考慮。”
雖然她年紀還小,沒經曆過,但心知肚明,相親無非就是擺條件,自己的條件,還有——父母的條件。
“就不想掙紮一下嗎?”
“為誰掙紮?”他笑了聲,“我不掙紮,早就習慣了,逆來順受也不是什麼壞詞兒。”
梁淨詞講這話時分明帶着笑,但莫名叫她覺得有幾分涼薄。有種不問世事的随性姿态,不相信感情的人往往都界限分明,從他的身上能夠窺見一斑。
“頭發幹了?”他忽然問。
“嗯,幹了。”
“去睡吧,我一會兒還要寫份材料。”
姜迎燈往前走,很快又駐足在他的卧室門前。
梁淨詞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枕頭可能有些高,不習慣就跟我說,給你換一個。”
她回眸看他:“習慣的。”
他眉梢輕挑,是有幾分詫異:“還沒睡就說習慣?”
隻怪應答太快,她怔然,窘迫無聲。
梁淨詞看出點小姑娘的心思,寬慰她說:“在我跟前不用這麼拘謹。”
她不想說,就是在你的跟前,才拘謹。
姜迎燈不應聲,推門進屋。
作為一個認床嚴重的人,姜迎燈卻沒有在梁淨詞的床上感受到絲毫的難耐,明明也沒有那麼疲累犯困,但今天卻一沾枕就睡着,甚至沒有來得及好好地感受他的氣息,這樣倉促睡去,一夜無夢。
醒來後,外面有動靜。
早晨,她在卧室裡洗漱,出來後,梁淨詞正站在陽台上,對着落地鏡打領帶。
領帶的顔色是一種偏深的紅,襯的是他雪色的襯衣,這樣的色調與這樣一個矜貴而正派的人極是匹配。
梁淨詞的視線從手中的領結挪移到鏡子的一角,望向杵在卧室門縫間的女孩還蓬着頭發。
他頓了頓指。
臨走,梁淨詞拎起挂在沙發靠背上的西裝,擱在臂彎,走在前面,迎燈款步跟上。
上車後和她閑談:“早上有什麼課?”
姜迎燈看了下課表:“詩經。”
梁淨詞問:“學什麼?”
她又想了想,讪讪地笑:“就是一節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的課,會分析這首詩作在什麼時期創作的,這個字為什麼這樣解釋,跟别的經文裡作比較,再研究裡面的含義。我還記得有一節裡面出現了南山這個詞,老師就問我們還有哪一篇也有南山,為什麼出現這麼多南山呢,然後大家都非常踴躍在讨論,有人講神話和曆史,我聽得一愣一愣,感覺自己好像一個文盲。”
梁淨詞手松松地握方向盤,看着前面擁堵的車流,聞言也輕笑了下:“好的大學都是這樣,卧虎藏龍。”
他轉而又問:“會不會覺得吃力?”
姜迎燈如實說:“有的時候會的,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認識到人外有人很重要,對自己要寬容一點。”
梁淨詞笑意變深,颔首對她予以肯定:“心态很重要。”
送到門口,他找了車位停車,随迎燈一同下來。
她站在梁淨詞的身前,平視他時,隻能看到那一抹朱砂色的領帶,姜迎燈稍稍撩起眼皮,望向他偏涼的眉眼:“那個……我平時要是無聊,能不能找你聊聊天啊?”
梁淨詞俯首,側耳聽她講話,而後點頭:“可以,除非工作時間要關機,看到我會及時回。”
她愉悅地笑,點頭:“好。”
他想了想還有什麼要交代的,又溫聲地說:“有什麼難處你跟我說,不要不好意思。”
她淡淡地應:“……嗯。”
“去吧。”
梁淨詞沖着校門,稍稍揚了揚下巴。
姜迎燈跟他揮了揮手,轉身往學校裡走。
她走進閘口,再回頭,他仍然在目送。
梁淨詞大概不知道自己多麼惹眼,光是站在那裡,就吸引到旁邊三個少女齊刷刷扭頭看過來,或者他分明知道,卻渾不在意。隻是目不轉睛看着姜迎燈的方向,送她進校。
他是有人情味的。
但那也隻是人情味,不能夠錯當成好感。
姜迎燈轉過身去,松懈了笑意,覺得嘴角有些酸。
她看一眼時間,正要加快腳步。
身後突然竄出幾個人将她困住,搭在肩膀上的手臂很沉,姜迎燈扯了扯書包帶。
“救命啊,你哥真的好帥好帥,好正!”
說話的是許曦文。
姜迎燈瞥她一眼,旋即紅了耳朵。
許曦文一邊說還在一邊意猶未盡地回頭望去。
陳钊跟在一旁,笑了下:“還好吧,不就是成熟了點。”
“什麼叫不就是成熟了點?你懂不懂成熟男人的魅力,是你們這些無知普信的男大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的。”許曦文說着,豎起她的手指,語氣鄙夷。
陳钊計較得不行:“什麼普信男,我可不是!”
姜迎燈插了句嘴,好奇問:“你們昨晚沒有返校嗎?”
許曦文說:“出去唱k了,你呢?一直跟你哥待在一起?”
姜迎燈噎了下:“嗯……對,住在他那裡的。”
林好竄上前來:“我最近在看韓國的一個十八禁漫畫,男主跟你哥哥好像哦。就是那種,嘶哈嘶哈,又欲,又禁欲。你懂不懂?誰懂?誰懂啊?!”
“……”
姜迎燈知道,這個話題是一時半會兒繞不出去了。
許曦文:“什麼,什麼漫畫?快給我安利!聽起來好香!”
姜迎燈提醒:“快遲到了,這老師點名呢。”
一行人尖叫着往教學樓跑去。
姜迎燈很快便落在後面,她又回了一次頭。
校門口的閘已經落下,将外邊的樹影分割得支離破碎,她隻能從鋼鐵的縫隙間去尋覓他的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