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看見,那輛熟悉的車堪堪從車位挪開,而後慢吞吞地彙入滾滾的車流,疾馳而去,很快就消失在車水馬龍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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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姜迎燈買的高跟鞋到了。
她換好鞋在宿舍走了兩圈,雖然有點硌腳,但适應得還算快。
方婕妤見狀,好奇問:“你找到工作了?”
姜迎燈一邊剝開鞋跟,一邊應道:“對,是在一個會展中心做禮儀。”
“什麼展?”
“好像是房地産,還是汽車。”
“汽車?車模?”
“不是啦,”迎燈搖頭,“沒有那麼高級,一天才五百塊。”
方婕妤:“哇塞,可以啊你。盤靓條順就是值錢,你可以往模特的方向發展一下。來錢很快的。”
姜迎燈一頭霧水:“盤靓條順是什麼意思?”
她說:“就是誇你身材好。”
姜迎燈腼腆一笑:“謝謝,隻是運氣好。我可不是做模特的料。”
忙忙碌碌沒有閑暇的大一,每天還要準時準點去晚修打卡。
今天晚自習有個小活動,陳钊和一個大二學姐一同過來給他們發放“禮物”,神神秘秘帶來一批東西,用黑袋子裝,發到同學手上,班級裡那種不受控的氛圍就讓姜迎燈察覺到一點苗頭。
同寝室友排排坐,姜迎燈在最裡面,從許曦文那頭遞過來的東西落在她手中。
是一個安全套。
學長學姐過來是應要求,給新生普及性知識以及某種必要工具使用方法。
上面講的人講一句,咳咳一句,下面聽的人竊竊私語,隐晦地笑。
各有各的尴尬。
姜迎燈沒有笑,手握着發給她的這枚小工具,她也沒有仔細在聽。
隻是在思索,性距她有多遙遠。
聽起來可怕又不現實的東西,一旦過了十八,伴随着愛情的發生,又可以變得水到渠成、順理成章。
興許她年紀太小,想到這些心裡還是止不住犯憷。
那時她不知,有的人教她為人處世、教她心向光明、教她磊落自信。将來某一天,也能手把手教她怎麼用這個東西。
有一些擔憂委實過于超前了。
姜迎燈走出教室時,準備把小東西丢進垃圾桶,但走了兩圈沒有找到公共垃圾桶,她隻好塞進書包夾層,想着回去再扔。
在去兼職之前,姜迎燈認真思考過要不要買一個防狼噴霧。
不是沒有想到過安全問題,但思慮到這裡時已經時間緊迫,于是她簡單往包裡賽了點換洗衣物,就匆匆趕了過去。
燕城的國際會展中心很大,足有一百公頃,有好幾号展區。這日天晴,姜迎燈穿着高跟鞋在堅實的地磚上踩到暈頭轉向,終于找到在微信上要和她彙合的中介。
對方領她去更衣,最後來到二号館的一個展廳。
她需要站崗的展廳正在做房地産銷售。
姜迎燈的任務就是在展廳前台給人指路,任職要求不難,隻要時刻端着笑就行。
隻有站那兒時才明白,這五百塊錢也不容易掙。
她按要求将頭發松散地盤在腦後,提前讓林好給她畫了一個濃妝,讓自己盡量顯得成熟,還貼了一對假睫毛。
發到手的服飾是一件改良過的短款旗袍,淡雅的米色,胸口是淺淺的繡線,海棠紋路,很襯她的文弱氣質。
好在一旁還有一個航大的女生跟她在一塊兒,對方是個話痨,叫小高。嘴沒閑下來過,一會兒問她是哪個學校,又問她哪兒人,問她高考,姜迎燈答得很漫不經心,一上午過去,時間龜速,她站得膝蓋疼。
小高說:“雖然挺累的,不過賺得确實比别的工作容易多了。上班都累,哪兒有不累的,對吧?”
姜迎燈深以為然,她不是不能吃苦耐勞的人。
小高說:“堅持堅持,晚上就發工資咯。”
這話給她打了一點雞血:“工資日結嗎?”
“對啊,”小高笑笑,“我打算犒勞自己一頓,然後買瓶雅詩蘭黛的眼霜,還有點想買個ysl的口紅。”
姜迎燈笑說:“真好,不過我應該舍不得買,終于體會到什麼叫做血汗錢。”
小高問她:“那你賺了錢打算幹嘛啊?”
她想一想:“可能買幾本書吧。”
“書又不值幾個錢。”
“剩下的給我家裡人買點東西。”
說着,姜迎燈眼見一個西裝革履的中年男人踱過來,她端起訓練有素的笑,正要說句“先生”。話沒出口,對方沖她昂了昂下巴:“上學的?”
來者不善。
姜迎燈一愣:“嗯,我在——”
她話說一半,忽的眼神在外面某一處定格住。
目之所及,兩輛紅旗車停在車位。
從前面那輛車上下來的人站在灼灼烈日之下,沉穩又不失青年意氣,男人穿一身挺括的黑色西裝,下車後稍稍整了整衣襟,邊邊角角打理得精緻利落,他不笑時有那麼幾分威嚴,是很怵人的。
她看過去一眼,加上自己心虛,被那似有若無的銳利鋒芒逼退了視線。
梁淨詞站在車前等後車的人跟上來,腦袋堪堪往這邊一偏,定睛在展廳裡的人身上。
他手抄在褲兜裡,看過來,眉心稍緊。
姜迎燈欲蓋彌彰地側過身,中年男還在跟她胡攪蠻纏,說些近似于騷擾的話。
旁邊的小高過來幫了兩句:“不好意思啊,銷售經理在旁邊,您可以去問他,我們這邊隻是禮儀迎賓,懂的不多。謝謝。”
姜迎燈也僵硬地笑着:“不好意思。”
恰逢一個銷售過來解圍,将男人扯開。
姜迎燈才從燥熱的氛圍裡脫身,她這時再扭頭看向窗外。
梁淨詞和一個身高不及他的男人并行,已經匆匆往另一個展館走去。隻留給她一個倉促離去的背影。
姜迎燈轉而問旁邊人:“今天是有什麼大人物來嗎?”
女孩答:“大人物?不知道哎,不過三号館好像在開一個新聞發布會。”
姜迎燈恍然:“怪不得……”
“怪不得什麼?”
她忙搖頭:“沒事。”
就這樣惴惴不安了一下午,姜迎燈疑心自己被他看見,又去搜了下發布會的情況,不确定有沒有結束,不知道梁淨詞現在人還在不在,她忐忑得無以複加。
直到快五點,得了閑,經理過來叫她們歇一歇。
姜迎燈找位置坐下,繃緊的兩條腿感覺都不是自己的,她落座時,僵直的膝蓋過好久才緩緩地曲起來。
“嘶,好疼。”
小高問她:“第一次站?”
姜迎燈點頭。
她正要說句什麼。
倏地眼前一道夕陽之光被擋住。
男人款步往前,到她跟前,沒有躬身,隻是垂眸望着她,聲音前所未有的沉,像塊冰:“今天沒課?”
周一,她跑出來兼職。他必然是要問的。
姜迎燈小聲的:“我讓隔壁班同學代我去了。”
“逃了?”
“……”她咬唇不語。
小高以為又是來找茬的,但見狀又發覺兩人似乎是認識。磁場詭異,她識趣地閃開了些。
梁淨詞凝視着她低垂的眼尾:“膽兒肥了,姜迎燈。”
姜迎燈語氣變得酸澀,嗓眼微微發顫。她說:“沒,我隻是想賺點錢。”
他默了默,問:“幾點下班?”
她說:“還有二十分鐘。”
梁淨詞說:“一會兒别走,帶你去買東西。”
迎燈不解:“買什麼?”
他說:“缺什麼買什麼。”
聲音很沉,壓迫很足。聽得出他的隐隐愠氣,有着足以讓她緘默的力量。
她想說她什麼都不缺,但喉嚨口哽着,無法辯駁。
梁淨詞的視線掃過她腳後跟的血痕,一片已經結痂,一片剛剛破損。他蹙起眉,又擡眸往上,緩緩掠過她正在霧氣升騰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