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淨詞走在前面,他應該很熟悉路段,知道車停在何處。
姜迎燈看着他矜貴淡漠、又有些讓人捉摸不透的背影,想着她千辛萬苦掙的那幾個子兒,又看向手中唾手可得的東西,反倒有幾分無措。
事件的邏輯無法捋清,沉甸甸的禮物與她的經濟基礎不能重疊。
此時此刻,隻有腿酸骨疼是真的。
邁進一個狹長的胡同,梁下的燈籠投出棗紅色的暗影,落在他西裝的肩部。
姜迎燈說:“你還是給别人用吧,我不想要。”
梁淨詞頓住腳步,回眸望去,“我能給誰?”
“我不知道。”她有些洩氣。
梁淨詞看向她已然氣力盡失但還在竭力自然的雙腿,一彎一折,已經變成了行走的工具。
姜迎燈努力掩蓋,但難抑痛苦。
她沒再往前邁,終于忍不住,在胡同口擋汽車的圓墩子一屁股坐下,晚風拂過她氣餒的發梢。
梁淨詞将她手中東西接過,蹲在姜迎燈的跟前,擡起眼看她,溫聲問了句:“還不開心?”
像是在哄女友的姿态,姜迎燈搖頭:“沒有不開心。”
他淺淺一笑,看穿她的苦悶:“嘴巴噘着呢。”
她不響。
“哪兒不高興?為我不讓你做兼職?”
姜迎燈搖頭,喉嚨口一陣阻塞,緩了兩秒,才溫吞吞地開口說:“我隻是想自己賺一點生活費。我找了家教,可是人家不要沒有經驗的,正好那天看到這個就覺得很合适,我考慮過了上課的事情,也做好打點了,不會有事的。隻不過三四節課而已,落了又不會有太嚴重的影響。”
她一邊說,一邊沒出息地掉下攢不住的淚。
他聽罷,仍舊幾分不解:“這份工資對你來說很重要嗎?”
“錢怎麼會不重要呢。”她說這句時格外委屈,哭腔難抑,發洩不滿,又咬着牙很小聲說,“然後你也什麼都不問,過來就罵我。”
梁淨詞聞言,稍稍一頓:“我罵你了?”
他回憶了一番,不知道哪個字眼能稱得上是罵。
“嗯,你說,你膽肥了吧姜迎燈,兇死了,吓死我了。”
梁淨詞了然。嘴角勾起一個淺淺的弧,他失笑,點頭說:“是我不懂得換位思考。”
他的歉意很誠懇,讓姜迎燈的脾氣都沒法那麼理直氣壯了。
眼淚顯得俨然有幾分尴尬。
“還有嗎?”他又問。
姜迎燈提着袖子擦淚。
一片紙巾被墊在她的眼尾位置,隔着綿薄的紙巾,他用指腹輕輕地揉了揉。
“哥哥錯了,給你道歉,好不好?”
果然沒有男人能招架得住女孩的淚,梁淨詞不是例外。
他耐心地蹲在她眼前,另一隻手輕輕扶在她坐下的石墩子一側,就這麼擡眼看着她。
半晌,梁淨詞的聲音又柔和下來幾分:“怎麼做才肯不哭?”
姜迎燈用紙擦完眼淚,乖乖說:“我沒事,不哭了。”
确定她的眼淚收淨,他站起來,瞧一眼四周,說:“這兒沒什麼人,背你走一段。”
按她的扭捏個性,要拒絕的。但姜迎燈實在太累了,她覺得自己現在就是踩着刀片的小美人魚。
于是沒有回絕他的好意。
姜迎燈一直覺得自己還挺沉的,她看着苗條,骨頭卻很有分量,沒料到梁淨詞背得輕松沉穩。
繼續往前走。
姜迎燈繃緊了脊背,怕姿勢太狎昵,會令他不适。
東西還是回到她手裡,挂在她的腕上,姜迎燈借着哭上頭的情緒,道出心中的不解:“你好像沒有義務照顧我。”
梁淨詞當然聽得懂她的潛台詞,換個問法: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他說:“你爸爸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人。”
姜迎燈:“他救過你的命?”
梁淨詞淺淡地笑了笑:“你可以這麼理解。”
隻是這麼一笑而過,并沒有往深處交代“救命恩人”的劇情。他講話一貫這樣收放自如。
他隻是說:“他犯了錯,受人指摘,受到懲罰,這無從辯駁。但姜老師對我的影響很深,那是正面的,無法磨滅,我也不會回避這一點。”
說着,梁淨詞又問道,“對你來說也一樣,是嗎?”
她俨然在走神,好半天才“嗯?”了一聲。
“睡着了?”他稍稍偏過頭,餘光看她,“說你爸爸呢。”
姜迎燈搖頭說:“沒有,我在聽。”
少頃,他喚她:“迎迎。”
“嗯。”
梁淨詞說:“希望你也能遇到這樣的人。”
她問:“什麼樣的?”
他說:“給你力量和希望。”
許久,她輕輕地“嗯”了一聲,默然看着地面被拖長的影子。
“一直挺着腰不累嗎?”梁淨詞忽然問了一句,戳破她在此刻顯得幾分古怪的分寸意識,而後說,“趴在我身上。”
姜迎燈愣了下,漸漸地、輕緩地伏下去,攀着他肩膀的手臂折下,摟住他的肩頸,一瞬之間氣息親近。她刻意地放慢了呼吸,有那麼幾分難耐地問:“還有多久到。”
梁淨詞不答,反而笑了笑,語氣裡沾一點壞意:“不想我多背你一會兒?”
姜迎燈耳尖一熱,聲線糯糯道:“想的。”
他說:“那就不要問終點。”
她點了點頭,沒接話,将側臉埋下,單薄的嘴唇觸碰到他頸間的動脈,随着他走動的幅度,輕輕碰一下,松開,又碰上。
梁淨詞不動聲色地承擔着這點不足挂齒的癢,往另一條胡同深處走去。
姜迎燈攬住他的肩,若有似無的擁抱、親吻,讓她覺得這鋼鐵河流裡的暗巷也别有溫情。
不會再有比此時距離更近的時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