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塔頂部過高,且小燈籠的燈珠已經被樓棠月掏了一半,燈塔頂部在濃稠夜色中昏暗無比,人的動作讓下面的人看不真切。
他們隻能聽見上面隐隐傳來的“梆”“梆”的聲音,随即木屑和灰塵接連從上面飄下,迷了擡眼窺塔上情況的人的雙眼。
壯漢一直沒離開,他始終昂着頭興趣盎然地打量着兩位姑娘的争鬥,沒想到這動作讓他吃了滿嘴灰。
他退後一步,臉色不好地“呸呸”兩聲,質問白面青年:“你們這木塔怎麼回事!讓老子平白無故吃了一嘴灰!”
白面青年讪讪一笑:“到了塔頂,鬥争自然激烈,掉下木屑很正常!”
“胡說!老子每月都來看這奪燈會,就今日吃了滿嘴灰!”壯漢神色不善,“光想着掙銀子,也不知道修理修理這木塔,哪日塌了都不知道!”
語畢,他周圍受害的人也三言兩語摻和進來。
一時間,此地又熱鬧非凡起來。
高玉公主看着夜色下塔上模糊的兩抹身影,微微蹙眉。
她也不知塔上人到底在幹什麼,但她能感受到現下情況絕對不一般。
她看向一旁裴聞雪,卻見他已經轉過身,毫不猶豫地離開了。
高玉公主想追上去,卻被甯霄漢攔住,他硬着個臉:“公主,殿下讓我保護你。”
“讓開。”
高玉公主罕見的冷了聲調。
“公主是想留在這裡還是離開。”甯霄漢卻不退讓,隻道。
“甯統領是一步也不讓嗎?”
甯霄漢身形高大,雙腿猶如釘在地上般,一動也不動。
高玉退後一步,笑了笑,面容柔美眉眼卻冰冷:“好!既然阿雪如此防着我,我便如他所願。”
甯霄漢見她誤會裴聞雪意思,忙開口解釋:“殿下他是想保護公主。”
高玉卻沒被此話打動半分,她掀開眸子,半晌,才道:“可惜有時,自以為地替他人做決定,想憑一己之力護着他人,這般缺少信任,又何嘗不是防備的表現!”
甯霄漢聽後神色怔住,呆呆看着她。
“皇姐這般擔心樓棠月嗎?”裴昭不知何時走了過來,他揚起眉眼,神色間皆是自得,虛情假意問道。
甯霄漢見此忙擋在高玉公主面前。
而裴昭不等她回應,又自我肯定地點點頭:“質水是很厲害,皇姐千萬記得,擔心歸擔心,一會可别氣壞身體!”
高玉公主見他這般樣子,柔和面容冷了下來:“阿月是本宮好友,本宮自是比不得四弟這般冷血。”
裴昭嗤笑一聲:“不過一奴才而已,能為我的賭約盡一份力是她的榮幸!”
“四弟一天這般張揚,也不怕父皇怪罪!”高玉公主見他這幅樣子,故意道,“還是低調些好,莫要像上次剿匪那般作态,最後因本末倒置被父皇懲處!”
裴昭臉色驟然難看起來,他那日因剿匪之事受父皇責難時高玉公主就在現場。
她這時舊事重提,是故意下他面子。
他神色頓時陰狠起來,對上甯霄漢冷硬的神色,他才斂了臉色。
皇後再不受寵,她依舊是皇後,中宮之主,自己母妃永遠屈居于下!
同理下,他能挑釁早離皇宮,于諸人皆有疏遠的裴聞雪,卻不敢惹這個從小便在父皇眼皮下長大的最疼愛的女兒。
再三壓下心中怒火,他意味不明地笑了聲:“臣弟隻是來善意提醒,待過一會,看到結果,皇姐千萬不要氣壞身子!”
高玉公主敏銳感覺到他話中的惡意,剛想質問,卻被一聲喧鬧吸引了注意。
原來白面青年聽見一旁人說木塔寨年久失修後發了怒,他出言相争:“這條街上哪個不知我鋪為每月舉辦的奪燈節付出了多少心血,怎麼會弄個易碎品出來!諸位莫要羞辱我們!”
隻是,他話出口的下一瞬,一個木塊擦過他耳畔,轟然砸至地上。
他臉色頓時僵住,緩慢擡眸,看向木塔,衆人與他一樣,隻是這一看,皆啞然。
木塔的搖搖欲墜在黑夜中都極為明顯,數不清的木塊砸地,灰塵驟起,噼裡啪啦聲音響起的同時,敲鑼聲停住,圍在木塔旁的人都抛下手中東西,撒開腿打算避開此地。
“快跑,木塔要塌了!”
有人在慌亂中喊出聲!
高玉公主大聲道:“阿月!”
“公主,得罪了!”
下一瞬,她便被甯霄漢攔腰抱着,他們離燈塔很近,不可避免受到嚴重波及,隻是甯霄漢邊跑邊用身軀擋着掉下來的木頭,沒讓其傷害到高玉一絲一毫。
塔上的樓棠月能隐隐聽見腳下的喧鬧聲,她看着動作不停,不斷劈開木塔關節的質水,忙轉身一躍,跳進新的堅固支架中。
“質水姑娘這是想與我同歸于盡?”樓棠月問道。
質水停了動作,看着她翩然一笑:“倘若姑娘将腰間的燈珠袋子給我,我就不拆塔了。”
樓棠月捂住腰間布袋,沒曾想腳下木架逐漸松垮,搖搖欲墜。
她踏過已經不穩的橫亘木架,直接淩空跳至木塔頂部。
狹小的尖銳頂部隻夠她抱緊抓着,她垂眸,看見了在坍塌木架中移動得費力的質水。
塔下燈火通明,卻籠罩在一片灰塵和木屑之中。
不用多想,也知道塔下現在定是一片混亂!
樓棠月歎了口氣,目光在移到某處後驟然頓住。
木塔一旁緊貼着朱紅色的石牆,平時嚴絲合縫,窺不見一點異常。
此時木塔失了控制關節,搖搖欲墜,早就脫離了石壁,也讓她看見了石牆上陡然出現的方形小洞。
她眨了眨眼,下一瞬,方形小洞又出現在離她更近的牆上。
樓棠月瞪大了雙眸,然後看清了黑暗中随風而動的雪袍衣擺。
裴聞雪站在那洞裡,雪裳玉容,他眼眸準确無誤地捕捉到她,然後彎了彎。
他啟唇,無聲道:“過來。”
難怪她攀木塔之前這人那般自信她會赢,本以為他派人暗中助她,卻沒曾想,他直接将此地摸透了。
樓棠月神色如常移回眸子,看着逐漸迫近的質水,她直接向着她的方向移動,像是想一口氣奪回燈珠。
樓棠月歎了口氣,狀似認輸道:“罷了罷了,質水姑娘願停手,我就将燈珠給你。”
質水停下步子,面上卻莫名笑了一聲:“姑娘的話,奴是一句都不敢相信。”
樓棠月無言,腳下踏着的木架又晃了晃,似在催促她快下決定,她不禁抱緊了塔尖。
“質水姑娘要如何才會相信我。”樓棠月望着她,“其實你也瞧見了,我不會武功,如今挂在這裡不上不下,我隻期望将燈珠給質水姑娘後,你能帶我一起下去。”
質水搖了搖頭:“依樓姑娘性子,是絕對不會向主子認輸的。”
言下之意,她是不可能放棄赢的機會的。
樓棠月聞之挑眉,神色意味深長:“質水姑娘莫是忘記了我與誰關系好。”
她隻差告訴質水,我背後有公主,有三皇子,我到時耍個賴又如何!
質水明白她的意思,猶豫的神色消散些許,她移動步子,向她靠近了幾步,站立在一凸出的木條上。
她伸出手中握着的已經殘破不堪,露出崎岖且帶有粗細尖刺的木棍,示意:“姑娘将布袋挂在這個木棍上吧。”
樓棠月笑了笑,雙眸穩住身子,将手伸向腰間,碰到布袋,取下,然後将手中纏着的紅線圈悄悄褪下,綁在布袋上。
她将布袋慢慢遞了出去,剛将布袋挂在木棍上,變故陡生。
隻聽“咔嚓”一聲,質水腳下所立木塊直接破碎,而目光在樓棠月身上的她竟是沒有感覺到腳下殘缺的木闆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