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來的又急又猛。
黃豆大的雨珠鋪天蓋地砸了下來,咣當咣當聲,像是黑白無常拎着銅鑼,敲打着一般,帶着聲聲催命的威懾力。
更為要命的是,原先展示給難民看的,想要承載衆人希冀的海面。這一刻因狂風的怒吼,海面上掀起了數丈高的浪花。
恍若吞噬人的猛獸,張開了血盆大口。
這些畫面,恍若壓到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也不知是誰忽然哀鳴了一聲“老天爺不給活路啊”,緊接着整個難民隊伍都感同身受一般,爆發出無盡的絕望,哭喊起來:“蓑衣,我的蓑衣怎麼沒了?”
“哈哈哈哈哈哈,早就能賣都賣掉了,換了一口馍。”
“娘,你别張口喝雨水,别喝啊!”
“這雨要是下在張家村多好啊,咱們就不用背井離鄉讨生活。”
“老天爺不長眼啊!”
“…………”
一聲聲的哀鳴聲與風雨怒吼聲交疊在一起,仿若這個世界的喪歌,聽得人心裡萬分不是滋味。
許景言哆嗦着,下意識的摟緊了自己薄薄的一層麻衣。可哪怕先前塞了些稻草保暖,但這一刻驟變的天氣,也讓他感受到冷。
甚至腦子裡還想起了某些極端天氣的常識,比如野外失溫。
失溫第一個征兆就是感到冷,控制不住的發抖,手腳發僵。
想着,許景言腦中空白一瞬,立馬擡手摸了一把打在臉上生疼的雨水,還輕輕打了自己一巴掌。
疼的抽口氣後,許景言看着前方道路因為暴雨被堵塞的場景,甚至還有百姓癱坐在泥濘的鄉間小道上,當即狠狠吸口氣,歇斯底裡的開口:“嚎什麼嚎?”
“三年了朝廷都沒放棄赈災,誅貪官國公爺帶兵鎮守着,還一路護送我們去關外安家落戶。”
這突兀的一聲,帶着還屬于孩童的稚嫩聲,卻又尖銳犀利,比忽然而來的驚雷還讓人震驚。在許景言周邊的百姓們率先下意識的思緒一頓,隻愣愣的看向開口的許景言。
就見人在風雨中身形都有些搖擺,但目光卻是堅毅無比,仿若傳說中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大将軍一般,帶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察覺到周邊百姓落在許景言身上的視線,許景行籲口氣。
默念一句或許真有男主光環後,他便懶得去看中二熱血病發作的許景言,垂首打開原身好不容易從家裡收拾出來的破舊書箱。
書箱為簍狀,有提梁和穿帶,既能提又能背,跟現代的書包相似。原先有三層,用于放置四書五經、文房工具和糕點零嘴。但被火燒灼過後,便隻剩下空空蕩蕩的一層半,外表自然也烏漆嘛黑。
因此躲過打劫,留在他們身邊。
許景行感歎着,擡手摸了摸最底的木闆,他們内置魚鱗圖冊的安全處後,便咬着牙飛速尋找趁手的工具拆箱。
他們也沒有蓑衣,唯一能夠這風雨的,也就這木闆了。
與此同時,許景言還在怒吼着。因為過度用嗓子,眼下一張口還有些火辣辣的疼,可他為了自救也不得不豁出去喊:“現在不過一場大雨,你們就這麼哀嚎這麼喪,往大了說那是無視君恩,小了說也是對不起家對不起列祖列宗的保佑。都硬抗了三年了,勝利就在眼前,現在嚎什麼?”
揮鞭維持秩序的武林一行士兵定定的看着開口的許景言,互相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裡看到一絲的欣賞。
讀過書懂點文墨的,眼力見就是不一樣。
“你們都大人了。我們兄弟倆一夜之間沒了爹娘親人,什麼都沒有,嚎了嗎?”許景言這一聲說着,是發自肺腑的悲恸絕望,“你們起碼自己離家來的,起碼帶着點家當過來吧?”
他邊說,還目光炯炯的看着某些早已披着蓑衣頭戴鬥笠的百姓,看着自己剛認識的獨輪車,看着扁擔籮筐看着……
随着許景言的視線,不少人小心翼翼的護着自己的行囊,眼裡都帶着些警惕看向許景言。
許景言再一次擡手摸了一把臉,狠狠的将雨水擦拭掉。即便立馬又鋪天蓋地的雨水砸在臉上,砸在身上生疼,但他還是張口迎着能倒灌進他嘴的雨水。
借着雨水潤了潤喉嚨撕裂的,似吞刀子的痛感,許景言做最後的铿锵有力總結:“論老天爺不給活路,還有我們兄弟倆墊底。好好的地主家少爺變成了無父無母無依無靠的孤兒。某些人哪怕在窮再落魄,有我們慘?”
“趕緊秩序維持好,繼續往前走,找個能遮風擋雨的地方才是正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