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雀站在他對面,手裡捧着書本,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
“冷家離這裡不過兩條街,她這麼久還不回來,還不是不想見到我?!”
“這小丫頭怎的如此懶惰?!”
小雀擡起眼皮,“小姐勤奮刻苦。”
“淨說瞎話!”車摯指着他道,“别以為我不知道,我讓你們抄的那些文章,都是你替她抄的!”
小雀:“小姐過目不忘,無需動筆。”
車摯:“過目不忘有何用?其中真谛,她理解不了半分!”
小雀:“小姐聰慧伶俐,隻是還未開竅。”
車摯在他書本的背面彈了一下:“别整日小姐小姐的,你現在已經不是陳家的家仆了。聽說冷家那小子今日對你言語侮辱?以後再有這種事,你便直接告訴他們,你是我車摯的徒弟!”
“不要。”小雀合上書本,慢慢放到桌上,“我是陳家的家仆,是小姐的陪讀。”
“……”
車摯恨得咬牙切齒:“真是沒出息!那你以後别說你是我徒弟!”
小雀眼睫顫了顫,低聲道:“我也是小姐的朋友。”
為她這句話,他甘願一輩子做她的仆從。
*
翌日,冷成光又回了學堂,一切都像是沒有發生過的模樣。
也不知是不是受了家裡長輩的指使,其他孩子默契地不再提起此事,照樣圍着他轉,偶爾也有人來和陳映澄交談。
可陳映澄除了上課便是趴着,其他人一近身,她身邊的小雀便惡犬似的看過來,不許他們打擾。
陳映澄後遺症好了,但還是愛睡覺。
許是因為這次投胎到一個富貴之家,她不努力也能過上衣食富足的日子,陳映澄便沒了奮鬥的心思,腦子裡隻有吃吃喝喝玩玩睡睡。
就這樣平靜地過了九年。
九年裡,她大哥進了青寶司,與她爹成了同僚;
她二哥去了赤日學院,每年隻回兩三次家;
她姐姐進了娘親的清歇處,雖然住在家裡,但經常神龍見首不見尾。
哥哥姐姐們都有了自己的事業,也按照書裡的設定,走上了屬于他們的道路。
他們像是一棵棵樹苗,茁壯生長,開始為這個家庭遮蔽風雨。
陳映澄在他們的庇護下成長,卻總擔心某日這些樹苗長歪傾斜,被人殘忍斬斷。
每次家宴,陳映澄苦口婆心:祝大家都走正道。
換來哥哥姐姐的調侃:你倒是好好讀書,别整日在家無所事事。
“我說真的,你們可千萬别走歪門邪道,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又是一年,陳映澄十五歲生辰,合家團聚。
現如今陳映澄出落得亭亭玉立,眼眸随沈婧,眼尾微翹,溫柔多情,兩彎細葉眉,笑起來拱成一座小橋,鼻梁與嘴唇又像陳元覆,鼻梁高挺,帶些英氣。
一襲粉衫坐在衆人當中,笑眼彎彎,嬌嗔可愛。
她語重心長地規勸這一家子的反派,但長輩隻當她是玩笑。
陳正澈指着她的鼻尖道:“咱們家最可能走歪門邪道的就是你,整日玩樂。”
陳正澈入赤日學院五年,現已是内門弟子,明年學院五位元嬰尊者收徒,他是最受矚目的候選者。
但陳映澄知道,她二哥想成為尊者弟子,并不為修煉,而是想進藏書閣看那些隻有親傳弟子才能借閱的禁書。
陳映澄伸手撥開他的指尖,“我哪有整日玩樂,我上個月才通過了永同書院的遴選。”
“永同書院?”陳正澈大驚,看着陳正拓道,“是大哥讀的那個永同書院嗎?!”
陳正拓點點頭,“正是。”
永同書院是三大城中最好的書院,三城的官員中,有一半以上出自永同書院。
“誰?你?”陳正澈不可置信,“你還是我小妹嗎?”
陳映澄揚起下巴,“是我,沒錯,怎麼了?”
“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陳正澈道。
“是你太久沒回來。”陳映瑜不屑地瞥他一眼,“小妹過目不忘,在學堂時便是翹楚。”
陳正澈撓着腦袋,“她還真過目不忘啊,我以為你們那是哄着她才這麼說的。”
陳元覆:“你小妹讀書可比你強多了。”
“那我不就是因為不喜歡讀書才去的赤日學院嘛!”他搖搖頭,還是不敢相信,“你居然過目不忘,你诶!”
陳映澄笑笑,一拳捶在他胳膊上。
“哎呦,疼死我了!”
陳正澈裝模作樣地抱着胳膊哭嚎,沈婧嫌他吵鬧,讓他閉嘴。
陳正澈安靜沒一會兒,便又道:“那小子呢?之前次次回來他都在,怎麼今日不見他?”
他說的是小雀。
九年來他一直待在陳映澄的身邊,幾乎形影不離。
陳家上下都默認他是陳映澄的人,未來說不準還會成為陳家的姑爺,對他以禮相待,甚至有人上趕着巴結。
但他從不領情,有人送禮便交給徐總管處置,回映月山莊也一直住在蘭苑的柴房裡。
下人不像下人,主子也不像主子。
不論旁人怎麼看,陳映澄一家已經将他作為半個家人對待了,舉辦家宴時也讓他陪同。
至于為什麼是半個家人……
實在是因為這小子真的養不熟,與誰都不親近,見到他們客客氣氣地行禮,始終保持着主仆間的距離,從不逾矩。
可說他是陳家的家仆,這小子偏又半點不聽陳映澄之外的人的話。
明明月錢都是陳家給的,但陳元覆暗中塞錢讓他報告陳映澄的動向,他扭頭就告訴了陳映澄,讓人氣得牙癢癢——
也使人欣慰:這是他為陳映澄選出來的人,唯陳映澄馬首是瞻,為她生,為她死。
小雀素日不會離開陳映澄,不過這次也趕巧,陳映澄生辰前兩日,小雀受車摯所托,去了城北一個小鎮辦事。
“城主也真是,不許小雀在旁人面前說是他徒弟,使喚起人來倒是得心應手。”陳正澈道。
陳映澄點頭贊同,“自從小雀築基以來,車摯整日給他安排這活那活的,我看他根本不是想收徒弟,就是找個仆人使喚!”
“城主大名也是你能直呼的?”陳正拓在她腦袋上敲了一下,“你該叫師父。”
陳映澄委屈,“他什麼都沒教給我。”
沈婧道:“要是這話被你師父聽到,又要吹胡子瞪眼。你和小雀同一天拜師,他十一歲築基,如今馬上便要結丹,你卻連最簡單的運氣都困難。”
陳元覆:“城主整日同我訴苦,說一世英名都要毀在你手裡了。”
“誰叫他非要收我當徒弟。”陳映澄小聲嘟囔道。
一家人又聊起小雀去為城主辦的那樁事,有一妖物從水興城逃竄而來,一路偷了不少東西,那妖物如風如影,水興城城主特地寫信來請求車摯幫忙。
青寶司的修士對那妖物沒有辦法,車摯怕在水興城城主面前丢人,便派了小雀出去。
他臨走前說回在陳映澄生日前趕回來,可這都三日了,不僅人沒回來,也沒個信兒。
家宴結束已是深夜,陳映澄回桃苑後過了亥時,她在院中等了片刻,哈欠連連,芹娘便勸她去休息。
“小雀估計今晚是趕不回來了,小姐不如早些休息?”
陳映澄晃着秋千,有些失望:“我還等着他給我帶的禮物。”
“明日送來,也是禮物。小姐,瞧你眼睛都要睜不開了,快去歇着吧。”
“那好……”
和哥哥姐姐聊了一晚上,陳映澄也困了,回房梳洗後便睡下。
芹娘等她睡着,熄燈出來,前腳剛踏過門檻,院中一陣強風,吹得滿園桃枝亂顫。
一挺拔修長的黑影自月中踏風而來,在搖曳樹影中急速逼近,落在她面前。
“芹姐姐,小姐睡下了?”
月色中,小雀一襲黑衣,幾乎和黑夜融為一體。
但一雙眼睛明亮有神,閃爍着光芒,額上還有未幹的汗珠。
芹娘道:“剛剛睡着。公子要送什麼,不如由我轉交?”
“……不勞煩您,我明日再來。”
他眼裡的光落下,端着包裹的手垂到身側,落寞轉身。
芹娘默默搖頭,正欲關門,卻見房中一身影蹑手蹑腳地走來,沖她做了個“噓”的手勢。
小雀走出幾步,察覺身後有人跟來,以為是芹娘,正放慢腳步打算轉身,手上的包裹卻突然被人搶走。
“芹姐姐……”
“什麼芹姐姐!我是你陳姐姐!”
陳映澄捧着那小巧的包裹端詳,“你帶了什麼好東西?”
她披散着頭發,一身淡黃色對襟寝衣,腳上也沒穿鞋子,小雀低頭看了一眼,飛快移開目光,耳尖微熱。
“小姐,時候不早了。你該歇下了。”
“知道我要歇着還來打擾?”陳映澄聳聳肩,笑道,“快點上燈,讓我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