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年前，同年的霍甯憎和塵微都是被惟谷集團選中的“半智能機械人”項目的活體實驗者，他們于同一天被帶進集團。

霍甯憎是被項目團隊從家人的血河裡強行抓走，塵微稍微幸運一點，他是被項目主導者郁廉從福利院哄着抱走的。

“二十一年。”塵微和他碰杯，而後輕抿一小口奶茶，“确實挺久。”

“說‘見’不準确，畢竟……”霍甯憎咽下紅酒的同時，目光不輕不重搭在塵微身上，“那時候我們沒見過彼此真面目。”

“是。”塵微放下杯子淡聲應道。

二十一年前，他們被帶進惟谷集團實驗基地後，集團為了不耽誤進度，催促項目主導者郁廉一物色到合适人選後即刻開始活體實驗，他隻好趕緊進行第一步——将沾了特制藥水的繃帶裹滿他們全身，達到軟化皮膚的效果，以便進行後續操作。

那天塵微是下午到的，郁廉抱着還沒見任何人的他直接進了自己的實驗室纏繃帶，晚上就讓他在實驗室的卧室休息；而霍甯憎是深更半夜被送進去的，因為被抓進惟谷後一直掙紮反抗，被強行注入鎮靜劑，最後是以昏睡的狀态到的郁廉面前，郁廉接收後也立刻給他纏上了繃帶，而後把他抱進卧室放在塵微旁邊，這藥有安定作用，等兩人過了三天醒來時，隻望見自己身邊躺着的“活木乃伊”。

“當時你都被吓哭了，吵着鬧着去找郁博士。”霍甯憎面上浮上些許笑意，“博士哄了好久才把你哄好。”

塵微一怔，偏開臉小聲嘟囔：“早不記得了。”

霍甯憎笑意加深，搭在他身上的目光多了探究：“沒想到，繃帶下的你竟貌若天仙。”他壓低聲線，微微湊近，“這種攝魂奪魄的美麗，讓人心顫。”

“越美麗的事物往往越危險。”塵微冷靜回道。

“明知危險。”霍甯憎目光掃過塵微精緻的臉龐，“還是忍不住被他的美麗吸引。”

塵微内心毫無波動，他早聽說霍甯憎風流成性，這種不知羞恥的話張口就來，不知道對多少人說過了。

“呸，渣男！”

渣男。塵微跟着罵了一句才反應過來剛剛響在耳邊的唾罵來自譚丞，他們現在是實時通訊狀态，隻不過塵微的通訊系統安裝在體内，不需要任何外部設備，所以他是否在通訊别人肉眼根本無法分辨。

譚丞坐在辦公室，盯着目光仿若釘在塵微身上的霍甯憎滿臉鄙夷。塵微的眼内嵌有當下最精密的攝像頭，他此刻正通過塵微的眼睛實時監控他們的見面現場。

霍甯憎皺了皺眉，探究的目光變成疑惑，總覺得對面的氛圍忽然變得不友善。

塵微還偏着頭，這個角度剛好把他側臉完美的輪廓勾勒出來，柔順微卷的淺白金秀發散落在肩上，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仿若披着一頭泛着月光傾瀉而下的瀑布。

霍甯憎忽略了那點不友善，緩緩向後靠上椅背，自顧自垂眸低笑一聲：“早知道你如此閉月羞花，當年就應該強行……”

“說當年沒意義。”塵微忽而打斷他，轉過臉來望他，清冷的眸子沒有絲毫動搖，“我不後悔。”

霍甯憎面色一緊，片刻後又松下來，勾着淺笑下巴朝桌上蛋糕一指：“休眠了三年，還是那麼喜歡吃蛋糕？”

塵微愣怔：“霍爺怎麼知道……”

“郁博士說的。”

塵微桌下的手猛地揪住衣服，面上還維持着耐心冷靜的模樣：“什麼時候說的？”

“斷斷續續吧。”霍甯憎喝了口酒，“從惟谷逃出來之後，我跟他一直有聯系。”

是的，霍甯憎當年是一個人從惟谷集團逃出去的，至今沒人知道年僅七歲的他是如何做到的。後來集團動用了各方勢力卻一直搜尋不到他的蹤迹，直到五年前，他正式上位開始大張旗鼓複仇，他們才知道他進了北青蘿，但已輕易動不了他。

譚丞望着監控屏幕面色微凝，那時他雖還沒來惟谷，但如今也已對當年的事了如指掌。而且他們也知道郁廉有自己的秘密通訊渠道，不過因為需要他進行“半智能機械人”項目研究，不好把他路堵太死，為了他安心做研究，便在不讓他觸及集團核心機密的情況下縱容了這件事。

“但你進入休眠期後，我們就沒再聯系了，他出什麼事了麼？”

塵微用體内自帶的電子系統把他的話錄了下來反複慢放分析聲波，想探出說謊的痕迹，然而系統什麼都沒探出來，不知道是他演得太真還是确實說的是實話。

“塵微？”霍甯憎見他遲遲沒有反應，輕聲催促。

塵微退出系統，深呼吸了一口氣：“他失蹤了，就在三年前，我剛進入休眠期的時候。”

“跟我猜測的一樣。”霍甯憎點了點頭，“我怕他出什麼事，從失聯後我一直在尋找他的蹤迹，你雖然被成功改造了，但惟谷後期還需要他維護你正常運轉，以及繼續下一個實驗體改造，因此不可能滅口或者囚禁他，所以我猜……”

塵微認真聽着他口中的每一個字，幾乎忘了呼吸。

“他是出于什麼原因，自己躲起來了。”

“放屁！”塵微還沒開口，譚丞激動地一拍桌子，“郁博士不可能自己躲起來！我們的消息來源很可靠！他在撇清自己！說得跟真的似的！”

塵微被他吼的耳膜一震，逃離似的頭微微一偏，不過譚丞的吼聲反而讓他更冷靜。面對霍甯憎這種老狐狸，情緒激動地逼問沒有任何意義。

塵微對他的猜測不置可否，為避免目的太明顯他換了個切入口：“他常常跟霍爺提起我？”

“嗯。”霍甯憎喜聞樂見地答道，“不僅會跟我說你喜歡吃什麼做什麼，也會說——”他沉下聲來，“活體實驗有多痛苦。”

霍甯憎聲音本就偏低沉，加上刻意放低又帶一點天然沙感，聽着倒像是真有幾分同情心疼的意思。

塵微擡眸，第一次正眼審視對面的人。他把自己的情緒收得很好，然而對面似乎更高一籌，不管用分析系統怎麼放大分析霍甯憎的微表情，系統和塵微本人都沒查探到絲毫破綻。

塵微看過、聽過很多和霍甯憎有關的視頻以及傳聞，包括每次殺完仇人去惟谷集團大樓前挑釁撒野，所以他得出結論是——真誠、心軟這類詞彙和霍甯憎的匹配度為-100%。

可他今天彬彬有禮颔首淺笑的模樣，又顯得和視頻、傳聞中殺人如麻的惡魔形象沾不上邊。

塵微忽然想起譚丞對他的形容：無懈可擊。

“他從不跟你說我的事？”霍甯憎似乎絲毫不介意塵微的長久沉默，反而主動找話題打破安靜。

塵微輕輕搖頭。

“也是。”霍甯憎挑了挑眉，“在惟谷集團不提起我，是對我的保護。”

“問霍甯憎郁廉是不是早就知道他在北青蘿？”譚丞捕捉到了關鍵信息，語氣頓時嚴肅，俞總剛好推門進入，塵微聽出了他的腳步聲。

塵微心頭一顫，其實霍甯憎一開始說和郁廉有聯系的時候，他就想到了這個問題，但霍甯憎不知道集團的人在實時監控，萬一說郁廉早就知道，在集團那邊他就是知情不報故意隐瞞，以後就算找到他，集團也不會輕易放過他。

“郁叔叔是不是早就知道霍爺你在北青蘿？”塵微還沒想好怎麼周旋，竟忽然被俞總連接上控制系統強行控制他問出那句話。

“他其實……”霍甯憎順口就接話，塵微心口猛地一沉，他剛想用眼神示意霍甯憎閉嘴，卻陡然發現自己失去了表情管理權，俞總控着他的臉色禁止發生任何變換，以便顯得那句話隻是随口一問。

霍甯憎說話時是正視塵微的，他剛剛确實是下意識回答，但就在不到一秒時間内，他敏感覺出了塵微臉色上突如其來的異樣感，目光狀若不經意掃過塵微漂亮到仿佛泛着淡光的雙眼。

“不知道。”他語氣非常自然，腦子裡已經閃過很多東西，表情卻八風不動，比俞總系統控制得還穩，“我們聯系頻率不高，我也隻是偶爾跟他分享一些心情和隐去重要信息的日常，當然，他确實問過我的去向，我沒說，他也表示理解沒怪我。”

塵微這才狠狠松了口氣，不管霍甯憎說的是不是實話，但至少從表情、語氣和措辭來說，他的回答滴水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