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塵微眼睛之後的俞總和譚丞無聲對望一眼，而他們看不見的是，塵微輕皺起的帶有厭惡情緒的眉頭。

但他再反感，此刻還必須保持鎮定面對霍甯憎，他暗自壓下反感，對于霍甯憎剛剛的回答點了點頭表示自己了解了。

而霍甯憎似乎覺察到了他的不悅，臉上的笑意張開了不少，像哄鬧情緒的朋友似的切下一塊蛋糕送到塵微面前。

“别胡思亂想了，嘗嘗。”他溫聲說着，望着小蛋糕的眼神竟無端有些溫柔，“我吃過最好吃的蛋糕，就是那時候，你給我的那一塊。”

塵微微怔，二十幾年前夾雜在巨大沖擊下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他竟然還記得。

當年兩個“活木乃伊”剛醒來時，塵微被吓得哇哇大哭，跑出房間時無意中從鏡子看見自己也是“活木乃伊”，哭得更兇了，郁廉趕忙把他把在懷裡哄。

而剛剛經曆全家被殘害之痛的霍甯憎眼裡根本注意不到其它東西，從頭到腳在纏滿的繃帶中隻露出紅到幾乎滴血的極怒雙目，邊叫喊着要報仇邊往外沖。

郁廉當時忙着哄塵微，再加上他整個人像離弦的箭般沒命地飛奔，一下沒攔住他讓他跑出去了。

“小塵微聽話，乖乖呆在這。”郁廉趕忙放下塵微，胡亂揉了把他頭發，“被集團知道他反抗意志這麼強烈，會有生命危險的。”

聽到生命危險幾個字，塵微一下止住了哭聲，他雖然年紀小，也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自顧自擦了把眼淚，他抓起桌上的一塊袋裝蛋糕揣在口袋就跟着跑了出去。

雖然已經看不見人影，但霍甯憎的哭喊聲還隐約能聽見，塵微就循着聲源追。當哭喊聲戛然而止的時候，塵微剛轉過一個拐角看見了已停下的人。

他似乎被什麼驚吓住了，擡頭死死盯着前方渾身顫抖。塵微順着他目光看去，前方是一扇已經快關閉的大門，門牌上的字是：标本室。

哒哒哒——

腳步聲忽然在塵微身後響起，他心知不好，左右觀察了一圈，在腳步聲接近拐角的時候，他一把将霍甯憎推入大門旁邊的通風管道，自己随後跟着爬進去透過格窗觀察外面的情況。

等來人進了大門，他趕緊回頭去看霍甯憎情況，霍甯憎整個人像傻掉似的一動不動，雙目瞪圓滿面驚懼，渾身抖得比剛才更厲害。

“喂！你怎麼啦？”塵微湊到他面前問他，他卻像失去感知，對一切事物沒有絲毫反應。

塵微猶豫片刻，學着孤兒院院長以前哄被吓到的小孩時的模樣，把霍甯憎輕輕抱進懷裡，然後從頭到背用小手一下一下地給他順氣。

“不怕不怕，順順毛，壞壞逃。”他邊順邊念念有詞，“福來喜來歡歡笑。”

他将大人的動作學得活靈活現，卻忘了自己也還是個剛哭完鼻子的幾歲小孩。

耐心地哄了霍甯憎許久，他才稍微安定下來，不再緊繃着身體顫抖，瞪得通紅的眼睛也慢慢垂落，隻是依然沉默。

塵微放開他，盯着他觀察了一會，又捂着鼓囊囊的口袋咬着手指糾結了許久，才下定決心掏出那塊蛋糕遞給霍甯憎。

“這是之前院長給我買的小蛋糕，我離開的時候帶過來的，就剩最後一塊了，送給你吧。”他目光黏着蛋糕依依不舍，“吃蛋糕心情就會變好哦，不信你試試。”

可霍甯憎不接，隻失神地盯着虛空，塵微無奈歎了口氣，大義凜然般一把撕開包裝袋，忍痛掰下一塊捏開霍甯憎下颚直接塞了進去。

“嚼一嚼。”塵微搓揉着他的臉，迫使他嚼碎，“是不是甜甜的？”

直到臉被搓紅，霍甯憎終于有了反應，他似乎确實嘗到了甜頭，自己主動嚼了兩下，而後将滿口蛋糕咽了下去。

塵微一把将剩下的蛋糕塞進他手裡：“都給你。”

松軟的蛋糕在霍甯憎手中被擠壓成片，鬥大的淚珠從他眸中滾落。

“爸爸，媽媽……”他哽咽得厲害，聲音顫到字音都發不完整，“爺爺，奶奶，姥姥，姥爺，小妹……在裡面……”

後來，塵微才知道“在裡面”是什麼意思。

霍家的基因實在是罕見，不僅是當年，直到現在霍家也是惟谷集團搜索到的最适合活體實驗的家族，所以即使他們已成屍體，依然有相當高的研究價值，于是被集團帶回來浸泡在特制防腐液體裡，以備用做研究。

當年霍甯憎看到的還是剛被泡進去完整的“他們”，而如今在各種實驗研究後，“他們”早已缺胳膊少腿。

塵微不确定霍甯憎知不知道這件事，但必定不會傻到去主動提起。

他盯着面前的蛋糕有些出神，不管當年的孩童多麼赤誠、熱烈，二十幾年過去早已物是人非，隔着事過境遷的層巒疊嶂，他們終究處于極端對立面。

“勞霍爺挂心。”他收了收思緒，淡淡開口，“當年的那一種早就停産了，好吃的蛋糕還有很多。”

“啧。”霍甯憎狀似不滿地撇嘴，“你看看，人長大了果然沒小時候可愛。”

塵微輕笑：“霍爺倒是混得好，這便望塵莫及了。”

“這話隻有你說不得。”霍甯憎臉上浮起耐人尋味的懶散笑意，“沒有你，哪有我今日？”

“可縱使是仇人躲到天涯海角都能找出來的霍爺。”塵微目光往他臉上挪，再次悄悄打開微表情分析系統，“竟找不到一位博士的蹤迹麼？”

“你不相信我？還是……”霍甯憎那種笑意更深，塵微卻覺出一絲陰森來，“你覺得是我把他藏了起來？”

“在找到他之前。”塵微冷漠回道，“任何人都會是我懷疑的對象。”

“塵微。”霍甯憎眉頭一壓收起所有笑意，突然以非常認真誠懇的态度開口，“我沒有動過他。”

“不要信。”譚丞警告的聲音傳入塵微耳中，“他這種冷血閻王爺說的話連标點符号都不要信，除了誇你美麗，因為那是客觀事實。”

微表情分析系統在霍甯憎看不見的全息屏幕上快速運轉，但到目前，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僅塵微可見的全息屏幕橫在他和霍甯憎之間，從霍甯憎的角度看去，塵微的目光正牢牢鎖在他臉上。

霍甯憎也反盯住他：“你的眼神告訴我，你不信我。”

塵微透過全息屏幕凝視他：“我隻信我親自确認的東西。”

霍甯憎臉色竟更加赤誠：“我可以帶你去集團，你随便搜。”

塵微目光銳利：“你敢帶我去的地方肯定不會有。”

霍甯憎忽而陷入沉默，片刻後緩緩站起，雙手撐着桌面俯身穿越全息屏幕向塵微逼近，塵微感覺到一股巨大的壓迫感陡然降臨。

“難不成……”霍甯憎整個人的氣場忽而變得陰鸷，字句都透着危險意味，“你想去北青蘿機密軍工廠？”

冰凍的空氣瞬間從包間刷地凝固到譚丞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