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過塵微體内的監聽設備久久沒聽到有用對話的譚丞，終于認清一個事實——霍甯憎猜到他們有監聽可能，在故意防着。
“夠謹慎。”譚丞疲憊揉捏眉心，“難怪年紀輕輕就能坐上北青蘿首領的位置。”
何宴離開了，病房内隻剩霍甯憎和塵微，他習慣性掏出雪茄剛摁下點煙器，巡房護士恰好推門進入。
“先生請不……”她職業本能脫口而出，卻在看清霍甯憎的臉後硬生生憋回話頭，匆匆查看了下塵微的情況便悻悻退了出去。
霍甯憎頓了頓，瞄了眼臉上沒有絲毫血色的病人，默默滅了點煙器，收起雪茄。
雖然塵微皮膚本來就白皙，但此刻浮現的是一種病态蒼白，他臉小，皮膚看着輕薄透亮，細瞧還能望見下颚出往脖頸深處的細血管，脆弱得仿若一捏就碎……
霍甯憎一滞，猛然回神，自己好像看得過于仔細了。睫毛顫了顫，他把目光挪向别處。
塵微的下半身還是魚尾形态，帶鱗片部分床還夠放，但輕紗大尾鳍和側鳍就隻能拖出被子，從床尾一直垂落到地面，像一條泛着紫粉光暈的小瀑布。
霍甯憎猜測他應該是昏迷前意識不清醒時啟動錯了程序，但除了他自己，沒人知道怎麼轉換回去，隻能先這麼擱着。
掀開被褥一角，霍甯憎輕撫上那些鱗片，觸感依舊冰涼。
根據目前已知信息，他下半身已沒有屬于人類的血肉成分，是人腿形态時用于支撐的是機械骨骼，轉換成魚尾就是機械魚骨。
不過郁廉跟他說過，除了面部大動過，其他部分為了功能性改造和形态轉換隻是換了材質，意思是說，塵微的雙腿雙手本身就是那樣好看。
“嗯……”
一聲低啞的呻/吟驚得霍甯憎手一縮，以為是自己弄醒病人了，他轉頭望去，隻見塵微雙目依舊緊閉，隻是眉頭蹙起，睫毛顫動。
葉棠茗之前跟他說過，如果出現這種現象是好事，代表他的意識感知正在恢複，也就離轉醒不遠了。
“嗬……”
他又重喘一聲，似乎覺得很難受，身體不安分地抽動，插着輸液針的手一滑溜出床沿，虛軟懸挂，霍甯憎下意識要去将他不聽話的手塞回被子，卻在即将碰到時像撞上鐵牆般一頓。
啪——
把手揣進褲袋，他轉身摁下呼叫鈴，而後踏出房門，沒再回頭。
再來時，已是翌日清晨，然而迎接他的隻是一個空房間，收拾得幹幹淨淨，床鋪整整齊齊就像從未有人住過的空房間。
除了一張顯眼的紙條。
上面隻有八個大字——那碗馄饨，你不配吃。
字迹工整清秀，但霍甯憎就是從字裡行間都聞到了一種名為“厭惡”的味道。
“剛剛查房的護士說塵微失蹤，治療費都已繳清，所有監控都沒拍到他離開的畫面，隻有這間房的捕捉到一個他進廁所……”葉棠茗邊說邊往裡進，在看見霍甯憎臉色的刹那一怔，她走近睨了眼紙條。
“在意這句話？很少在你臉上見到這種……”她思索了下，最終也沒想到準确的形容詞，“表情。”
他将紙條一握揉于掌心：“反正我早被厭惡慣了。”
“繼續說。”他再轉身面向葉棠茗時，神态已恢複如常。
“的畫面。”葉棠茗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選擇繼續剛才的話，“之後再沒出來過。”
霍甯憎點點頭。
“要找他麼？”葉棠茗問。
“不用，我猜……”霍甯憎說，“他很快會自己回來。”
嘭——
塵微幾乎是撞開的家門，一步跨入又重重關上，一出醫院他就開啟了XU1屏蔽系統，譚丞幾乎沒有間歇地給他打電話發消息，他一概視而不見。
他今天有些急躁，三步并作兩步沖入卧室位于南邊的窗前站定，眼眸藍光閃過，窗戶拉長變成一道邊緣亮白光的門，他一把推門而入。
那扇掩人耳目的窗戶其實隻是一塊顯示屏，能夠實時播放外景，也能根據人的視角而轉換角度，看起來和真實的窗戶沒有任何差别，打開後也是模拟的實時全息立體景象，甚至還有根據當天天氣情況模拟的風雨雷雪等，不深入探查根本發現不了這是扇假窗。
密室裡布滿了各類先進智能設備，與門相對的牆前有一套桌椅，長條形的桌上是各種操控設備，桌前立着一圈大大小小實體屏幕。
這是他的秘密基地，專門用來研究如何擺脫惟谷集團的控制。是他住進這房子後利用一次次八個小時屏蔽時間打造的，且因為他賬戶每一筆花銷都被惟谷集團監控着，裡面所有設備都是幾經輾轉以零件方式購入，再自己組裝。
正常人可能一個月就能完成的事，他花了整整一年。
坐上椅子的同時他左手手腕打開露出一個小插口，而後熟門熟路從一堆設備中抽出一根數據線将接口插入，所有設備和屏幕刹那亮起。
這些設備都已經被他精準調試過，所以一和他連接成功就長驅直入最深層次的控制系統。
全息鍵盤在他面前鋪開，他面色冷峻，唇角緊崩，在藍光中的面龐全神貫注。
這道控制程序是俞總親自設計植入的，他将其命名為“Dominator”，意為主宰者，别說譚丞，連郁廉都無法完全破解。
所以他們會放塵微自由行動，就是笃定他無法脫離控制。
當時郁廉雖然是項目主導者，但每次實驗或手術都有集團指定人員“共同參與”，說白了就是監視，但凡特别重要的改造節點，俞總和譚丞都在旁親自盯着，郁廉無法阻止控制系統的植入，一旦被發現他動了俞總的程序，他和塵微都活不了。
所以在這種四面楚歌的形勢下，郁廉還能給他植入XU1屏蔽系統，可以說是冒着九死一生的風險拼來的。
“一級鍊解鎖成功。”
“二級鍊解鎖成功。”
……
機械聲不斷響起，塵微手指在鍵盤飛速點擊。
“Dominator”控制程序共有七級程序鎖鍊，經過長時間的探索研究，塵微已經能得心應手解開前六級，但每次都卡在最後一級，且為了不讓惟谷集團發現端倪，他給這套操作系統設置了無痕模式，所以每次他都要從一級開始重新解鎖一遍。
“六級鍊解鎖成功。”
又到了最關鍵的七級，身體還沒好全的他額頭已滲出細密汗珠，臉上依舊毫無血色，手指也開始微顫，但他隻聚精會神盯着屏幕上的複雜代碼，早已關注不到其他事。
“七級鍊解鎖失敗。”
冰冷的機械音沒有感情，即使聽了千萬次，塵微也沒能免疫，無法麻木。這道播報音每灌入耳膜一次，心髒就被紮一刀。
他沒有停下雙手，反而更加猛烈點擊鍵盤，呼吸也跟着急促，精神崩到宛如拉到底的弓弦。
“警告，請停止解鎖，程序即将反噬。”
他不停，飛速擊打的手指都晃成了虛影。
“警告，請停止解鎖，程序即将反噬。”
本來藍白光相間的設備光帶已經全部變成高頻閃爍的鮮紅，塵微卻仿若看不見也聽不見，失去理智般隻一味往前沖。
“警告，請停止……”
嘭——
一道短紅光段像子彈般通過數據線蓦地射入塵微體内，強烈的沖擊力将他向後一推猛地撞在牆上，頓時連人帶椅子一同摔翻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