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一口鮮血直接從他口中噴射而出濺了一地，那道反噬沖擊把他五髒六腑震得劇痛不已，他捂着胸口蜷縮着劇烈喘息。

“啊——”他撕心裂肺痛苦嘶吼，不斷錘砸地面，“為什麼不行！為什麼不行！！為什麼不行！！！”

這是目前唯一能讓他失控到如此地步的事。

在改造項目啟動之初，郁廉問七歲的他：“如果讓我們小微選擇做一種動物，你想做什麼呀？”

他撲閃着大眼睛想了想：“小魚兒。”

郁廉：“為什麼呢？”

他說：“因為課文裡總說，魚兒可以在水裡自由自在的遊泳。”

郁廉又問：“那為什麼不是鳥兒呢？鳥兒也可以在天空自由自在的飛翔呀。”

“大海是大地的天空。”他捧着紅彤彤擁有健康血色的小臉，滿眼期待的光，“如果我是小魚兒，我就可以同時擁有大海和天空啦。”

“郁叔叔，你帶我去看海好不好？”

郁廉摸了摸他的頭，沒有做出任何承諾。

直到現在，他都沒有看過真正的海，一如他從未擁有真正的自由。

如果沒有郁廉費盡心思為他争取的八小時，他恐怕早就撐不下去了。

滴——他的系統響起提示音，屏幕彈出樓道監控，視頻顯示譚丞已進入大堂，正在等電梯。

千頭萬緒瞬間收縮，彙聚成一個念頭：絕對不能被他們發現密室。

他一撐身想起來，心髒卻陡然一陣刺痛，他胳膊一軟又趴跌下去，視頻顯示，譚丞已進入電梯摁下他所在的第200層。

他閉眼緩息了片刻，再次嘗試站立。

手提大包小包的譚丞已經到達塵微家門前，他摁了好幾次門鈴，卻始終無人應聲。

“我進來了啊。”譚丞邊說着邊點開門上的智能鎖全息密碼輸入屏，輕車熟路地摁下一串數字，門咔哒一聲打開。

這道門除了塵微，譚丞和俞總也都能随時進入，屋内監控全覆蓋，内裡一舉一動都被他們監視着，不過卧室除外。

這還是在塵微強烈的抗議下，給他留下的唯一一間沒有監控的房間。他們也明白把人逼太緊可能導緻魚死網破，所以也聰明地在細枝末節留一些小缺口，當然前提是能夠保證塵微處于他們掌控之下。

相當于我給你系上一根繩，這繩可長可短，也可以去我看不見的地方，但我确信，你無法解開它，無論你跑多遠藏多深，隻要我想，就可以随時拽你回來。

譚丞掃視一圈，目之所及空空如也。他知道塵微在家，因為之前在監控裡他看見塵微回來了，雖然一回來就把自己關進卧室再沒出來過。

剛把提的東西放在茶幾上，卧室便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似乎隐約夾雜着輕微的呻/吟，他心覺不對勁，走過去一把擰開卧室門。

塵微穿着寬松睡衣，一手拿毛巾擦濕漉漉的頭發，一手正做開門的姿勢。

看見譚丞隻是微微一頓，并沒有表現得很驚訝，他對這種不打招呼突然闖入的行為早已司空見慣。

“在洗澡啊？”譚丞讨好式的笑着，“難怪沒聽到門鈴。”

塵微淡淡落下眼眸，沒有要跟他說話的意思，身一側像條遊魚從他和門框的空隙滑出去。

譚丞沒有跟他出去，而是狀似不經意踏入卧室，觀察起室内狀況。他們雖然給塵微留了這間沒有監控的卧室，但來“家訪”的時候都要進入“觀賞”一番。

洗發水沐浴露的香味跟着浴室的熱汽鋪滿卧室，其他陳設包括被褥的折疊方式都和之前一樣，唯一有變化的就是南面窗戶窗外的景色，譚丞走過去推開窗戶，混着陽光溫度的暖風的撲面而來。

“今天天氣真不錯啊。”譚丞對着風和日麗的景色伸了個懶腰，不過他的話無人回應。

塵微裹着毛毯斜靠在沙發上，餘光無聲無息凝視譚丞在卧室的背影。他從來不會阻止他們進卧室，更不會在這種時候露出一絲在意，總是一副随意參觀的态度，所以，他們後來的檢查也逐漸沒有那麼嚴格。

他悄悄揉了揉還作痛的胸口，剛剛他用盡力氣從地上爬起來，再跌跌撞撞沖到浴室将髒衣服塞進洗衣機、打開熱水弄濕頭發、擠出大量洗護用品掩蓋血腥味，最後再迅速換上睡衣這一系列事情幾乎耗盡了他最後的所有的力氣，他真的是在譚丞推開卧室前一刻才将将弄完這一切，以至于現在他連擡個手都費勁。

譚丞轉身，隻看見一條把自己裹成球癱靠在沙發上背對自己的美人魚，他歎了口氣，走出去把袋子裡的東西往外拿。

“我給你帶了冬蟲夏草雞湯煲，你最愛的小蛋糕，還有一些補品，都是珍貴食材。”他拿出一小碗已經熬成精華的雞湯煲，打開蓋子放好勺子親自送到他面前，半蹲下身軟聲軟語哄着，“知道你最近身體不舒服，特意給你送來的，我跟你道歉，你别生氣了好不好？”

塵微看都不看姿态已經放得相當低的人，索性雙目一閉眼不見為淨。

靠這麼近，譚丞才看清他的臉，在北青蘿附屬醫院挂了一夜水，體溫明明已經降下來了，面色卻依舊蒼白如紙，甚至隐約發青，是一種極其不健康的面色。

“怎麼回事？他心裡一沉，下意識擡手就去摸塵微的臉。

“滾。”塵微偏頭一讓。

譚丞手指一僵，但并沒有因此生氣，他知道這湯是喂不下去了，隻得放回茶幾上。

“好啦，不喝就不喝吧。”他很有耐心地說着，“我還給你帶了海鮮粥，就放這，等你想吃的時候再吃。”

“給我下藥？”塵微冷聲質問，他也已猜到這一點。

譚丞猛然一怔，他坐回沙發，長久沉默後，隻輕輕道了句：

“對不起。”

“塵微，你不需要太焦慮。”譚丞直了直身體，認真望向他，“你也知道，你現在感知到的喜怒哀樂等情緒，都是根據你本身性格、事件反應用情感模拟系統模拟出來的，不是真的。”

“你作為人類的情感已經被拔除了，但我們不想把你打造成單純的殺人機器，以及為了能讓你正常和其他人交往，所以又給你植入情感模拟系統。”

塵微暗自冷笑，居然把“我必須控制你全部包括情感”說的如此冠冕堂皇。

“但如果反而給你帶來困擾的話，我可以向俞總申請關閉情感模拟系統，這樣……”譚丞默默垂下眼眸，“你以後都不會再痛苦了。

塵微手指一蜷，緩緩睜開眼。他沒對譚丞這話做出準确回答，隻輕描淡寫地問：“還有事？”

譚丞聽出了他趕客的意思，但他确實還有事。

“霍甯憎喜好水墨畫，先前得到确切消息，他明天下午兩點到三點之間會去一個叫‘枯荷畫坊’的地方，我們的意思，想跟一個人迅速拉近距離，從喜好切入是非常不錯的方式。”

話說到這裡，塵微已明白。

“請吧。”

塵微這是直接趕人了，譚丞隻好悻悻起身：“那你……”

他本來想問“那你去不去？”，就在他目光遊移在塵微身上時，他望見塵微眼皮正無精打采耷拉着，整個人脫力般虛軟枕靠着沙發，一副精疲力竭的模樣。

“記得吃飯。”他最終隻溫聲叮囑了這句話。

翌日下午。

霍甯憎如譚丞得到的消息那樣，在兩點三十九分到達畫坊，剛踏進去，他一眼望見熟悉身影。

“好巧啊，小人魚。”他這招呼打的春風滿面。

不巧，塵微在轉身時想，這一次，是我主動偶遇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