踉跄推門下車，他拖着虛浮的腳步過去時才發現是一群人，隻不過上半身被濃霧纏繞看不大清，隻有隐約可見的數雙腿像飄在霧中。

“誰？”

他試探着問了句，卻無人回應，而後發現自己明明已走出十幾步，那些人也沒後退，他們之間的距離卻沒有縮短。

“甯甯，你幹什麼去？”

飄渺的女聲從前方傳來，霍甯憎猛然愣怔，這是……這是媽媽的聲音！

腳步一頓，他突然恐懼向前，指尖的戰栗逐漸向全身蕩去，連帶着聲音沙啞顫動。

“我、我去救……”

“救誰？是救我們嗎？你知道害死我們的是誰了？”同樣飄渺的男聲跟着響起，霍甯憎一下聽出是自己父親。

“馬上……馬上就知道了……”心髒狂亂跳動，他向前沖去的欲望強烈，腳卻灌了鉛般無法動彈。

“真的嗎甯甯？我們等了二十多年了，那個人終于要下地獄了對麼？”外婆的聲音盡管幽遠卻透露着酸楚的企盼。

“隻有把他送下地獄我們才能解脫。”爺爺的聲音忽近忽遠，“甯甯，快點幫我們解脫好不好？”

“好，好……”他竭盡全力托起沉重的步伐向前方靠近，雙唇不住抖動，“再等……”

“等什麼？等你先去救别人？一個跟你毫無血緣關系的人？你要為了别人放棄家人？”外公的質問如利劍刺得他陡然生疼。

“不是……不是！”他忽而急躁向前跑去，可始終拉不進一絲一毫的距離，越是如此他越是迫切往前沖，“你們聽我……”

嘭——

他重重摔跌在地，一下沒站得起來，隻能費勁一點一點往前爬。

“媽媽……爸爸……爺爺……奶奶……外公……外婆……”他邊爬邊呼喚着家人，濕哒哒的泥土打滿全身、碎石劃出數道傷口也全然不覺。

“哈哈哈哈哈哈！”

一歲不到的孩童笑鬧着圍着家人們腳邊跑來跑去，可是跑得太快，霍甯憎隻看見粉紅的裙子和太陽帽，俞總來抓人那天，她就穿的這身新衣服。

“小妹……”霍甯憎語調溫柔不已，擡手髒污的手去觸碰那道虛影。

嘩——

小妹頭一轉，血肉模糊的臉猝然撞入霍甯憎眼中，他心髒驟然緊縮，纏繞其他人的霧氣倏地散去，個個都是跟小妹一樣的血肉模糊甚至肢體器官殘缺。

劇烈的反胃如洪水猛獸襲擊他，他扒着黏膩的濕土一口吐到胃部劇烈痙攣，沒有間隙的抽痛狠狠鞭笞他。

“甯甯，我們的屍塊還泡在那裡啊！”

“甯甯，你妹妹還沒過一歲！”

“甯甯，你真的要為了别人抛棄我們麼！”

“甯甯，我們無家可歸了啊！”

“甯甯，我們好痛苦啊！幫我們解脫吧！”

“甯甯……”

“甯甯……”

此起彼伏的話語讓霍甯憎耳中腦中混亂不堪，他拼命捂住耳朵，那些聲音卻越來越大充斥他整個腦海，強烈的窒息感壓下，咽喉像被死死扼住般無法呼吸。

“啊——！！！”

渾身狠顫，霍甯憎蓦地驚醒，挂着滿頭冷汗急喘半天，才發現自己仍然在車裡，外面也沒有大霧，剛剛的一切隻是迷糊中的幻覺。

看了眼地圖和時間，才驚覺自己居然半昏睡了近四十分鐘，而自動駕駛系統根據路況判斷情況時，認為此路車速不宜過快，降低到40公裡/小時，導緻眼下就算速度飙到最高也來不及按規定時間到達目的地。

他閉了閉眼，剛剛一切景象仍曆曆在目，真實到像不像幻覺，家人們一句句熱切的期盼依舊震耳欲聾。

眼眸一壓，他猛打一把方向。

“他調轉方向了。”宙眸光刹那興奮，剛準備送水果入口的小叉子一頓，刷地起身緊盯屏幕。

塵微緩緩睜開眼，他在努力養精蓄銳，可宙一直在旁邊咋呼，總被驚得心髒一震，導緻精神狀态越來越差。

向屏幕瞟去，霍甯憎果然如宙所說改變了方向，從直行前進整個調轉了180度變成橫向行駛。先前不知他那邊怎麼了，車速急降低速行駛了四十分鐘，本來時間就不夠了，再按現在的路線，必定趕不及。

“停了！他停了！”宙倏地起身指着屏幕，勝利在望的激昂難抑。

綠色光點安靜停止在某處不再前進哪怕一厘米，塵微喉頭微滾，竭盡全力抑制來自心髒爆裂般的酸痛，他止住自己呼吸，眼簾在黯淡下去的眸前悄無聲息閉合。

“距離5036米，時間隻剩十秒，他不可能趕到了。”扭曲的驚喜欲狂充斥着宙說的每一個字，“他放棄你了，可憐的……”

砰——

極速飛來的子彈穿透玻璃精準切斷和電極片相連的電線，電極片頓時如枯葉墜落，倒計時停在“01”。

第一縷曙光破雲而出。

所有人一瞬靜默。

塵微猛然睜眼，打開内置攝像順着子彈射來的方向層層放大，終于在達到最大倍數時發現五千米外山頭上的人的剪影。

他立在座駕鬥戰聖佛的引擎蓋上剛剛收槍，晨風狂撩他衣擺和碎發，仿若旭日初升時高山上憤怒嘶吼的狼王。

塵微看不清他眼神，也清楚他看不見自己的，但就是确認，他們對視了。

他擡手去抓，透過破碎的玻璃。

那顆來自五千米以外的子彈，射穿了我的悲鳴靈魂，擊碎了他的夢寐以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