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霍甯憎的視頻打來，他用意識控制系統摁下接聽。

“微微，你終于醒了。”欣喜克制的聲音傳來，熱切的目光緊緊黏在他臉上。

他躺在床上，看着與自己平行全息屏幕裡那張好像剛剛才見又似乎許久未見的臉時，還有些許迷茫。

“這是……哪兒……”一開口，他聲音沙啞到幾乎發不出聲。

在旁守候的護工阿姨趕忙過來調節智能床，讓他以靠着床頭的姿勢半坐起來，旋即端着插吸管的溫水讓他喝下去潤嗓。

服下小半杯溫水，塵微從喉嚨到胃都溫暖舒适，人也更清醒了些，之後看見了何宴留言，解釋了封鎖控制系統的事。見他沒什麼異樣，護工識趣地退出房間。

“是我們上次旅行的那顆藍白相間的美麗星球。”溫柔笑意噙在霍甯憎唇角，“尋了塊好地方讓你安心休養，是海邊。”

“你什麼時候來？”他滿目期望地盯着屏幕裡的人。

霍甯憎覺得這時代科技還是不夠發達，全息屏幕若能當任意門使用，他就能立刻穿過去抱着他剛醒來、虛弱又可憐的小人魚撫慰，僅僅視頻充不了他一點饑。

“抱歉，微微，你先好好養身體，等我把威脅解除，就來接你。”

威脅解除，實在是個遙遙無期的詞。塵微暗歎，霍甯憎現在面對的可能不僅僅是惟谷，大概率還有譚氏集團，他一定被尋人大軍的人盯得很死，暫時不見面是對自己的保護。

還未脫離惟谷控制時，他說隻有在他身邊才是最安全最自由，而今終于掙脫鎖鍊，他身邊倒成了最危險的地方。

他送自己昂貴奢華的魚缸，卻從未想過把自己當寵物圈養，他深知自己對自由的渴望，就竭盡所能給予，哪怕代價是分離。

霍甯憎在全息屏幕上摩挲，從角度來看，似乎在沿着自己輪廓一點點撫順下來。塵微跟着擡手，和他指尖相碰。

“恭喜你，自由了。”霍甯憎笑道，而後輕搖頭，鼻下氣息深重，目光卻是義無反顧的笃定，“但還不夠。”

塵微明白，那邊在滿世界地找人，他必定花了巨大的心思才将自己安全藏到這裡。雖然不再被惟谷控制，但必須處于嚴密的保護之下，活動範圍和行動仍有限制。

他一直都在為自己盡力争取最大限度的、以安全為前提的自由。

塵微主動靠近，将全息屏幕拉近，讓自己的臉貼上他掌心。

“我會好好養身體，好好生活，放心。”

***

譚丞的确說到做到，沒打算讓霍甯憎清靜一天。無論他去哪裡，明處暗處都墜着一大波人，甚至不遺餘力地給他制造麻煩，這種情況下，他去機密軍工廠的頻率都不得不降低。

好在他有抗壓神器——每天和塵微的視頻以及對方主動分享的生活狀态。

他們隔着屏幕一起吃飯，一起運動；會在面對面刷牙洗臉、早晨替彼此互選衣服；會在睡前談天說地，他工作比較忙，時常是塵微睡着了他還坐在辦公桌前或在辦事途中，但這種時候他也不會關閉視頻，而是單向關閉自己這邊的聲音，讓小人魚的睡顔安靜陪他。

之後的日子，塵微會發來坐在沙灘捧着西瓜汁曬太陽的圖片，跟他說“我曬不黑”；

手機突然出現一張模糊的照片，過了一會才有文字傳來：抓了一個小偷，失主阿姨執意送我親手編織的小貓，寄給你；

他一天最多一次收到三百張圖片，那是塵微去了周邊的一個小鎮旅遊，說是見過的最美小鎮；

塵微會偷偷到無人海域化出魚尾暢遊，然後冒着“咕噜咕噜”的泡泡打手勢和他交流，并拍下和各種魚類的合影；

塵微在一塊不算熱鬧也不算冷清的海灘邊，拍下一棟漂亮得如童話世界裡那樣的白色小屋，說已盤下它，等退休後就來開咖啡店，還可以做些甜品，讓自己到時候去做服務員；

塵微又……

每天的視頻和日常分享就像送來的糖，這邊太苦就嚼一顆，電量迅速蓄滿。沒視頻也沒分享的時候，就翻出分享記錄和自己偷偷錄屏的視頻來反複觀看，并滿懷欣喜地期待下一次。

現在不必再掐着屏蔽時間點注意言行，可以随時随地暢所欲言，盡管相距甚遠，關系倒比之前更加緊密。

他能感覺到塵微的狀态從内到外都是前所未有的好，是海底自在的魚，亦像天空振翅的鳥，所以，他一定要給他更廣闊的天地。

眉眼漾着柔笑，他又一次隔着屏幕親吻熟睡的人，重獲自由的，何止塵微。

這次的任務他沒跟塵微說——危險性過高。而小人魚今天的計劃是去上烘焙課，說要做一塊大蛋糕送給他。預測任務完成後，就能收到小人魚發來成品圖，他已經開始想象了。

任務是去遠跖星某處偏遠的廢棄教堂去取一樣事關星球利益的東西，任務本身難度不高，但由于種種複雜原因他隻能隻身前往，且不能使用太過顯眼的交通工具。

坐在教堂裡第八排最東邊的位置，他剛剛将一個小方盒從前座隐蔽隔層取出放入内袋。今日豔陽高照，但無聲湧動的暗流已将教堂層層包裹，強烈的肅殺之氣充盈每一寸空氣。

有人進入，腳步無聲。霍甯憎剛摸到後腰的手頓住，喉頭狠狠一滾。

“又騙我。”

身着黑色暗衛服、兜帽遮住大半張臉的人和他隔着走道落座。

“煙雨紅塵，因緣際會。”塵微說，“進入你的世界，我心甘情願，比起孤獨地思念，我甯願死在你身邊，這是我唯一選擇。”

他呼吸停滞。

“霍甯憎。”塵微又說，“我想你了。”

“最多一小時。”霍甯憎扔過去一把槍，極力用暗啞壓制聲音的波蕩，“我必須抱到你。”

他們同時起身。

“祈禱麼？”塵微在巨大而破敗的神像前問。

“我不信神佛，隻信自己。”

他們并肩轉身沖出，所向披靡。

最後的對話落在神的面前。

“塵世滿塵埃。”

“世人皆罪人。”

距教堂三公裡外，他們開出第一槍。

今日豔陽高照，下了場無人看見的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