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塵微從未聽霍甯憎提起過,且時間跨度如此大,他就算記得發生的事,真能把幾月幾号記得這麼清楚?
但确認首領身份如此重要的事,絕對公正嚴謹的“天法”首領梁叔絕不會說一件霍甯憎印象模糊的事,除非,這天是特别的日子。
梁叔的逼視下,塵微頂着巨大壓迫力迅速思考,後背已悄悄濕了一層。
特别的日子也有很多種可能,或許是特殊節日,又或許是誰的生日、忌日,哪怕把所有可能的日期擺在一起讓他選,都不一定選得對,更何況,這是道連選項都沒有的題。
以自己對霍甯憎的了解,他從小背負的東西太深刻,那天以後再沒有過正常人該有的輕松快樂,因此不在意也不喜歡過節日,大概率不會對某個節日印象深刻。
曾聽他說過,隻有生日這事,南宮衍年年都為他慶祝,一開始他也不樂意過,但南宮衍每次都弄得很隆重,還會特意把正在上學或者工作的南宮吉源接回來,一家人熱熱鬧鬧聚在一起,吃飯切蛋糕,所以後來他不再排斥,甚至會期待。
而至于忌日,十二歲那年,南宮衍還在,最重要的忌日便是他家人的了,這麼想來,這個特殊日子,應該就是他生日和家人忌日之間的一個。
猶豫時間越久越顯得自己可疑,塵微沒有時間繼續磨蹭。
“2月18。”他選擇了霍甯憎的生日。
空氣靜默,所有人屏氣凝神等待梁叔的最終判定,展宏手已不着痕迹搭在後腰槍袋上。
梁叔意味不明地擡了擡眉,向身後人做了個手勢。
收到指示的小楓:“回答正确,根據綜合評估結果,現任首領霍甯憎身份沒有問題。”
緊繃的氣氛終于松動。
“霍爺,得罪。”衆人齊齊向霍甯憎颔首。
“你們做得非常好。”塵微心裡石頭落了地,說話也變得底氣十足,“在北青蘿警覺性隻有下限沒有上限,今後也要繼續保持。”
“是。”
“梁叔,辛苦了。”他學着上次霍甯憎和梁叔對話時的表情和語氣。
“嗯。”梁叔面色依舊沉肅,判定前後并無不同。
一波三折的會議總算散了,塵微回到辦公室關上門的刹那滑坐在地,緩了許久才平複,還好裴紹意這小子去其他部門學習了,不然還得再繼續撐。
人冷靜下來,他趕忙掏出中轉載體來查看,霍甯憎到現在還沒恢複連接,可能需要外力幫助,他坐到辦公桌前,将中轉載體插進台式超智電腦,專心緻志研究起來。
***
梁叔在北青蘿總部的辦公室就在會議室樓下,所以接到舉報後他才能那麼快趕到。一回到辦公室門他直接小跑到冰箱處拿出一罐冰可樂猛罐了幾口。
“繃不住了繃不住了!差點就繃不住了!”
他邊喝邊絮叨,此刻他豐富多彩表情和前幾分鐘簡直是天差地别的兩人。
“哎呀梁叔!”跟進來的小玉連忙帶上大門,“門還沒關緊呢,您倒是多忍兩秒!”
“忍不了!一秒都忍不了!”梁叔這邊可樂還沒放下,那邊順手就拿起辣條,“來一包壓壓驚!”
小玉做着無用勸解:“您少吃這些垃圾食品,說了多少次了。”
“八十幾吃點喝點還要被唠叨,我活這麼久有什麼意思!”他一臉委屈,而後叼着辣條向小玉确認:“剛剛表現還行吧?唬住那幫小崽子了吧?我人設沒崩吧?”
“沒有沒有~”小玉扶無語扶額,“您演技一絕,誰能演得過您啊?要他們知道你真實樣子,下巴得掉到十八層地獄。”
“幾十年了!我維持那緊繃繃的人設我容易嘛我!”梁叔一手可樂一手辣條哭訴起來,“還好需要我出場次數不多,我什麼時候能安心養老哇!我想退休哇!見過八十幾還在重要崗位的老人嘛!我牛馬一生誰懂啊啊啊啊啊啊啊!”
小玉揉了揉耳朵,這話他每公開出現一次就要抱怨一次,她已經聽出繭了,趕忙轉移話題:“對了,您今天問的事,他回答得到底對不對啊?”
“當然。”梁叔可樂往茶幾上一拍,眉頭挑得邪乎,“我瞎編的事,他怎麼回答都是對。”
小玉瞠目結舌:“哈???”
他踱步到窗邊,仰天長歎。
“天法亦天眼,沒人的僞裝能躲過我眼睛,況且我看着小憎長大的,怎麼會不知道皮囊下的靈魂屬不屬于他,又怎麼會看不出,占據他身體的人是塵微,那個他将首領唯一擔保權授予的人,傻小子。”
嬉笑散去,絲絲愁容爬上他面龐。
“但凡小憎還能控制住場面,絕對不會發生被人舉報的事,他一定遇到難處了,且他急着把才十幾歲的下代首領抓過來實習,希望他能盡快上位撐起集團心幾乎達到頂峰,這道坎,不小啊。”
“您别擔心,他一定能處理好的。”小玉悄悄扔掉可樂,将泡好的養生茶遞到他手上,“他是北青蘿曆代首領上任時年齡最小的,有架海擎天的本事,再大的關也能跨得過。”
梁叔卻憂歎更重,轉眸望向最裡面那面牆,巨大的“為信念而戰”的标語下方,挂着四張照片,是北青蘿成立以來曆代首領,前三張兩男一女已是黑白。
“這些人,沒一個活過五十歲的。”他目光挪向最後一張霍甯憎的照片、也是唯一一張彩色照片的時百感交集,“你小子,可得給我長命百歲。”
“所以呀,您更得好好養生。”小玉把他摁到沙發上給他揉捏肩膀,“隻有您壽比南山,才能盯着他不是?今天這事兒,沒有您可怎麼收場啊。”
“那是。”梁叔被誇得眉飛色舞,而後思緒飄遠,“其實,我今天也沒有違反規則,因為……”
五年前,南宮衍中毒的那一天,在見霍甯憎之前,還見了他一面。
面對貼身助手小玉小楓以外的人,為了維系公信力,面對他人他必須保持不苟言笑嚴肅冷硬的模樣,南宮衍也不例外。
南宮衍也是個嚴厲到凜不可犯的人,但面對他總是存幾分恭敬的。
“梁叔,我要的東西帶來了麼?”
這人好像有些着急,平時都會寒暄幾句,今天卻直接開門見山,連茶水都沒倒一杯,其實當時他有覺出異樣,但一想,這些首領們沒一個按常理出牌的,也就沒再深思。
“嗯。”他示意小玉将文件拿給南宮衍,後者抽出裡面的名為《北青蘿首領預擔保合同》的文件迅速翻閱。
“沒問題,可以進行下一步了。”南宮衍很快看完,也沒有任何猶豫。
小楓将合同翻到最後一頁,将黑水筆遞到南宮衍手上,并打開錄像點下開始:
“預擔保權将在霍甯憎違反規則時自動使用,可免除他該次應受懲罰,但若再有第二次,懲罰加倍,并且您将受到和他同樣的懲罰,南宮衍,作為北青蘿現任首領,您是否自願使用唯一擔保權為您指定唯一繼承人霍甯憎進行預支擔保?”
“是。”南宮衍的這聲回答擲地有聲。
簽完字,他們收拾好剛準備走,卻又被叫住,那天回頭時,南宮衍如暗夜凄柔紅月的眼神,他至今記憶猶新。
“梁叔,别告訴他,他背負得已經夠多了,甯憎這孩子看着穩,其實沖動起來誰都控不住,我知道自己的擔保權隻能護他一次,但若是他真的再犯錯。”他恭敬颔首彎腰,“還請梁叔多擔待。”
所以他稍晚一些收到“疑似霍甯憎殺害南宮衍篡位”的消息時,一瞬明白南宮衍的良苦用心。
回顧南宮衍種種異樣,一切便了然于胸。早前見面時,南宮衍就已清楚自己命不久矣,他也确信霍甯憎并非殺人兇手,甚至猜到南宮衍故意讓上任時最年輕的首領借此立威。
回憶散去,梁叔立足于照片牆前,從最後一個相框開始順着摸過去。
“北青蘿這些首領啊,看着一個比一個冷血狠厲,其實呢,朝心髒這麼一捏,個個軟得跟棉花糖似的。”
于第一個面如冠玉的男人照片前駐足了良久,他有些混濁的眼眸暈起一層濕霧。
“懷元,你說是不是?我當初拒絕按照你的遺囑接任北青蘿首領,是我知道首領命懸刀尖。”
堅毅目光穿透濕霧和照片裡的人對視,他擡手撫上那人臉頰。
“所以我要成立‘天法’,替你守好江山,就算我死,還有‘天法’和北青蘿共存亡。”
***
滋啦——
霍甯憎全息影像終于重新顯現,塵微呼出一口大氣。
“原來意識控制系統也不是件容易事。”霍甯憎臉上的焦急還未散去,“我好像被困在一片無窮無盡的白色空間,怎麼都走不到盡頭也怎麼都找不到出口,我斷連期間沒發生特别的事吧?”
“有。”塵微道,而後直接将會議室監控錄像調給他看,驚動“天法”的事有必要讓他知道,而且試用報告也等着他去指出問題,“你自己看。”
霍甯憎越看眉頭蹙得越深,全部看完後滿臉狐疑:“奇了怪了,别說具體到幾月幾号,他說的這件事我都一點印象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