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前，洛勃托單獨把霍甯憎叫進小會議室。他站在窗邊，側身睨向身後的人。

“剛剛的人裡面，隻有你們，不在官方系統内。”

霍甯憎頓時明白他意思。

“我知道，一旦戰亂降臨，北青蘿自保絕對沒問題，但我希望在極限情況下，你們能夠盡全力，若是人類滅亡，再大的主席都不再有意義。”他手擡到霍甯憎右肩旁，踟蹰片刻，最終緊緊抓握上去，“這是在我這個身份還能有些份量的時候，對你的最終請求。”

霍甯憎眼皮輕擡，目光犀利而沉穩：“人類是命運共同體，北青蘿無法置身事外。”

洛勃托輕點了頭而後放下手：“據我所得到的消息，北青蘿從來沒做過傷害同胞以及星際的事，但從為數不多的接觸中，我對你的評價是‘氣場強到讓人忽視外貌’，我閱人無數，大多數人都無法在我眼皮子底下藏心思，唯獨你，我揣度不了，你的氣場形成無形強大屏障，可抵禦甚至反擊一切探究，所以今天有件事我還挺意外的。”他盯着霍甯憎意味深長笑了下，“你現在面對我的單獨談話倒是泰然自若，可是剛剛你急着推塵微出來表立場和目的一達成就又将其護在羽翼之下的心思沒能藏住，在他的事上，你似乎有點失控。”

“是，我承認。”霍甯憎絲毫不掩飾坦然回道，“我清楚這這樣會帶來一些弊端，但我無法冷靜自持。”

“說明你不是個機器人。”洛勃托調侃，霍甯憎與之會心一笑。

“塵微是個人才，上次在我被刺殺事件中就已鋒芒畢露。”洛勃托神情松弛了不少，“但據我所知，他最初并沒有什麼仕途志向，隻是跟着惟谷的安排任暗衛職務，由于能力優異，被各大地下組織千方百計甚至不惜威逼利誘招攬，但都沒有心動，你是唯一一個招攬成功的，我看的出來，跟在惟谷如機器執行任務那樣不同，在你身邊的他，眼裡都是心甘情願，我倒是好奇，你是怎麼做到的？”

“在他面前，我會卸下所有氣場。”

短暫一愣，洛勃托聽懂了他的冷幽默——自己剛剛說他氣場強到可以讓人忽視外貌，在塵微面前卸下氣場的意思，就是氣場一撤，外貌就能被注意。

“哈哈。”洛勃托笑談，“我應該多跟你接觸的。”他轉過身望向窗外，語重心長：“北青蘿和惟谷其實很像，在這時代最重要的科技和武裝領域都已強到不必看任何人臉色，每個星球包過星際聯盟皆既忌憚你們又需要你們，本來你們相互制衡，倒算得上是和平盛世，但我最擔心的事——你們叛變，還是發生了。”

“近百年來，科技發展過于迅猛，資本大力發展從中獲取巨大利益，民衆隻一味享受依賴科技帶來的好處而對其弊端視而不見，這是個科技落後經濟就落後的時代，各個星球統治部也幾乎把大頭資源傾注在科技這一塊，對科技研究和相關企業大力扶持，隻要做出成就為本星球科技發展添磚加瓦，即使知道存在風險，在沒引起重大災禍的情況下抱着僥幸心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這些都是人類自己的選擇。”霍甯憎歎息，“這個跟頭，人類躲不過。”

“我們都該好好反思。”洛勃托輕輕搖了搖頭，“希望還有這個機會。”

霍甯憎不置可否：　“沒其他事的話，我先出去了。”

“霍甯憎。”剛準備開門，洛勃托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其實我有一點慶幸，你和俞總，叛亂的人是他。”

嘭——

大門閉合，洛勃托吐出長氣。

翌日，塵微帶着護衛踏進星際最高調查局特别關押處，霍甯憎有緊急事務處理，所以分頭行動了，但承諾會盡快辦完事過來接他。

“在外面等我。”他對護衛道，而後獨自打開關押譚丞的監房。

進去的時候，譚丞正背對着他坐在椅子上對天花闆發呆，塵微不确定他有沒有聽見動靜，但對一切失去興趣般沒有任何動作。

“譚總監。”塵微輕喚了一聲。

起先譚丞依舊沒有任何動靜，但半分鐘後忽然挺起了身，緩緩轉過頭。

“塵微？”他遊離的目光在看清眼前人後忽而熾熱，倏地起身沖到塵微面前，“塵微！”

“你、你來看我？”他激動難掩，舌頭打結，“我們、我自從遇見你以來，還、還沒有過這麼長時間沒見！你知不知道，我每天都巴望着你能來！”

霍甯憎已高效處理完緊急任務，正坐無人駕駛的超智保姆車飛速趕往星際最高調查局特别關押處，其實他的鬥戰聖佛速度會更快，但考慮到之後會有一段長途路程，比起速度，他更希望塵微坐得舒服。

面前的全息屏幕正播放譚丞監房内的實時監控視頻，譚丞見到塵微激動到手足無措的模樣盡數落入眼眸，他捏緊加滿冰塊的伏特加。

“抱歉，我是應該提早來看你。”雖然說着抱歉，塵微的語氣卻很淡，“再怎麼說，你是除郁叔叔以外，在惟谷對我照顧最多的人。”

“别這麼說，照顧你其實我是幸福的，我喜歡照……”

“譚總監。”塵微立刻阻止他說下去，“我來找你，是有正事。”

譚丞眼神立刻黯淡下去，極度失落蔓延至整張臉。

“我知道。”他自嘲苦笑，“你們找不到二級文件的入口，是吧？”

塵微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若你能找到入口并從中找到新的證據，加上之前主動交出文件，算重大立功，可立即釋放。”

“你都來找我辦事，就不能态度親近一點麼？結果還是生硬到裝都不願裝。”譚丞聲音突然哽咽，眼眶也泛了紅，“我說喜歡照顧你，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你生病受傷的時候會無意識變得柔軟，不會拒我于千裡之外，甚至偶爾能對我說句謝謝，我就騙自己說，其實你是依賴我的，隻是你給自己裹得殼太厚，我再努努力就好，可直到霍甯憎出現，我看見你面對他時露出不曾對他人有過的表情、做出不符合你一貫作風的出格行為，我不得不承認，感情的事，努力是沒有用的，也徹底認清了一個事實，用情感删除這種方法控制你的情感不可行，我終于醒悟……”他踉跄後退，直到撞上牆壁，“人類情感不可能依靠科技力量改變拔除。”

“其實進這裡以來，我思考了許多。”他頭顱幾乎低垂到胸口，“我的夢想把我送進牢獄，我喜歡的人連笑臉都不願意施舍給我，如果我不是出生在譚家，我的人生一敗塗地。”

晶瑩的水珠一顆一顆砸落在地，泛着濕的空氣變得濃密。

塵微默然無聲吐出冗長氣息，最終掏出手帕，向譚丞走去。

通話界面已調出，霍甯憎眼睛盯着監控，手已朝撥出鍵點去，又堪堪停在毫米處。指尖于按鍵前微顫了半晌，最終收了回來，關閉界面。

混着碎冰的伏特加被一飲而盡。

“碎掉的夢想可以重新鑄造，情投意合的愛人會在未來某個時間等你。”塵微在譚丞面前站定，“人生還長，沒有總監名頭可以輕裝上陣重新開始，我能做的不多，但會真誠祝福你，願你今後的路繁花盛開，”他将手帕遞了過去，“譚丞。”

譚丞愣怔了良久，才擡起手去接手帕，但并沒用它擦眼淚，而是小心翼翼将其揣進口袋，用衣袖胡亂抹了把臉。

“謝謝你，塵微。”他嘴角扯出弧度，“我們開始吧。”

二級文件入口的确不容易找，但就像他們推測的那樣，譚丞技術頂尖，跟着俞總這麼多年來多少也熟知些他在技術上的行為習慣，在将近八小時沒有停歇的工作後，入口終于被打開。

裡面隻有一個文件——《“半智能機械人項目”計劃協議書》，落款處有所有人的簽名，包括俞總，雖然簽的隻是“俞總”二字而非真名，但隻要筆迹鑒定可以證明是他本人所簽就行。

塵微一字一字浏覽合同内容，冰冷的文字記錄着如何将霍家抓來實驗的詳盡計劃，包括若因不服從起沖突造成傷亡，哪怕已成屍體也要帶回實驗等内容。這一筆一劃皆是割在他心上的刀，目光落在最後手寫“俞總”二字上時，劇痛震得他眼前一暗一時沒站穩。

“怎麼了？”譚丞趕忙起身一把托住他胳膊，被他蒼白的臉色吓了一跳，“不舒服？還是本來就生着病過來的？姓霍的就這麼照顧你的？”

塵微咬着牙拼命壓下心緒，待心跳平穩一點就将自己胳膊從譚丞手中抽出：“我沒事，辛苦了。”

譚丞說，想跟他好好告個别，所以将文件上交後，他在出口旁的休息室等待他們辦理釋放手續，譚丞出來時，他心情已平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