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小小一愣,“你認識我啊,”他以為眼前人是多年不見的哪個同學,怔怔地看着對方那一身古早犀利哥的裝扮,“哥們,你這混的不怎麼樣啊……”
都這種時侯了,還在說這種廢話!反應過來的淩小小恨不得甩自己一巴掌,他放下石頭,說,“既,既然大家都是朋友,能不能給我個面子,别打了?”
這下懵住的反而是結巴了。
他仔細地看了一圈淩小小的表情,似乎在确認淩小小是否在僞裝些什麼。
淩小小則是伸過頭去,着急地往楊雪那看了一眼,想看看對方究竟怎麼樣了。
車外忽然傳來了三聲突兀的狗叫。
結巴舔了舔唇,似乎猶豫了下才看了一眼淩小小,“我之後再來找你。”随後他推開淩小小的肩膀,飛速地推開車門跑遠了。
他動作很快,不一會兒就徹底消失在幾棵野樹之後,胸口的血,還一滴滴地落在了地上。在淩小小的眼前,刻畫出一條清晰的逃跑路線。
“嚯哪來的怪人……”
淩小小趕緊繞到主駕座位,将半死不活的楊雪拖了出來,放在地上。
結巴是用那件黑色外套勒楊雪的,淩小小将那裹成繩狀的外套扯開時,額角猛地一跳——
那下面的勒痕簡直令人觸目驚心地深,似乎再用點力楊雪那細脖子就要斷了。
他趕緊用力掰開她的嘴巴,讓她呼吸點新鮮空氣,然後按着她的胸口,學電視裡那樣,一按一壓,給她做人工呼吸。
幾分鐘後——“咳咳咳!”楊雪爆發了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聲,胸口劇烈地起伏着。
太好了!她沒死……淩小小深呼一口氣,癱在一旁的地上。
她要是再不活,估計他也得累死了。
咳了很久,楊雪才慢慢地睜開眼,她眼裡空無一物,卻着急地找着淩小小的方向,她說,“何韻文!”
淩小小大驚,“啊,你被勒傻了?”
這時楊雪的瞳孔才慢慢聚焦起來,她揉揉眼,淩小小的身影逐漸清晰地出現在她眼前,她第一反應是歎了口氣。
淩小小攙着她的胳膊,扶着她坐起來靠在車邊。
睜着圓溜溜的眼,他好奇地打量着楊雪的神情,“怎麼感覺,你還有點失望?”
失望嗎?也許吧。
多年以前,在那個食堂,在何韻文被捅死的那個清晨,楊雪就一直再等待着這一刻。
她初到特别事務處理中心的時侯,夏于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說這個工作太危險、不适合女性。
楊雪當時心想,那豈不是正好。她跟着夏于東奔西跑,抓捕了不少逃跑的外星人,有好幾次也是險象環生、死裡逃生,她每次都會奮戰到最後一刻,然後将命運交給其它更宏偉的力量——這樣等她見到何韻文的時侯,就可以無比坦蕩地說,“嘿哥們,還你一命了啊,我這可是因公殉職,比你這被小男生情殺要光榮很多啊。所以,我不欠你了。”
随着五感漸漸恢複,楊雪慢慢也察覺到了脖子上那火辣辣的痛感,她沒有再揪着失望與否這點不放,而是閉着眼,恨恨說了句,“我一定要找到把那平闆放在車上的傻逼。”
然後把他大卸八塊。
一說到這個,淩小小就下意識捂了捂自己鼻子,夜色昏暗,胖子和後備箱那人的屍體,他看不見、也不敢去看,但是那濃重的血腥味,卻無法忽視。
風輕輕一吹,甚至比剛來還要濃上無數倍不止。
楊雪也瞅了他一眼,兩個人眼神恰好一對上,這才想起來,這兩個人還是監視與被監視的關系。
“謝了啊。”楊雪輕輕地說,有些尴尬。
淩小小也很不自在,“嗯不客氣,你,”他轉了轉頭,指了指楊雪的脖子,“送你去醫院?”
“呃,不行。”楊雪更尴尬了。
“為啥不行?”
“嗯……”楊雪眨巴着一雙真誠的大眼睛,誠實地說,“換班的人還沒來。”
換班監視你的人,還沒來。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淩小小就是再傻白甜,也該懂了。
他一屁股坐在楊雪的旁邊,靠在車上,看起來比脖子差點斷了的楊雪還要無助,他說,“你們是不是,以後也會這麼對我?”
他指的是車裡那兩具屍體。
楊雪抿抿唇,安慰他說,“到時候你乖乖的,别反抗,我們是不會動手的。”
淩小小絕望地看了她一眼,“那我進去了,是要被插上各種管子,關在一個透明玻璃裡面,一件衣服也不能穿,被來來往往的人研究嗎?”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
這是整個特别事務處理中心最神秘的地方,楊雪熱愛各種八卦,但關于逮捕後的迪普系人究竟去了哪裡,也隻聽說過一個非常不靠譜的傳聞——說在高陽分局的地下百米,有一處秘密的關押室,那裡晝夜不分、燈火明亮,有無數的穿着白大褂的研究人員,和化作各種異形的迪普系人。
眼瞅着淩小小那張小臉又快要毫無血色,楊雪碰了碰他肩膀,承諾道,“無論你以後被關在哪裡,我保證,我一定會找到你,然後給你……”楊雪頓了下,認真地想了想,“給你送個手機進去。”
始終苦着一張臉的淩小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被楊雪這麼一說,他忽然覺得,被抓走也不是那麼難以接受了,不過就是換個地方當宅男而已,甚至連房租都不用付了,還不需要他在外面繼續打工。
“那就這麼說好了。”淩小小眨眨眼,看向楊雪。
楊雪一拍胸口,在柔柔的月光下笑得有些虛弱,但聲音還是很堅定,充滿着大姐大的豪氣,“一言為定!”
這兩個本應該水火不容的人,神奇地達成一種無比融洽的默契。
楊雪讓淩小小别跑了,如今天網恢恢,他往哪裡跑也逃不出這漫天的監控攝像頭。
淩小小也正有此意,他這是第一次自己一個人在野外睡(前兩天好歹有一貓一狗陪他壯膽),就趕上了一場無比血腥的決殺現場,而且,“蚊子咬了我好多口!”
他是已經習慣了城市的現代文明的寵兒,早已适應不了野外的生活。
楊雪說那正好,你回去自己那出租屋睡吧,我讓我同事别來這荒郊野嶺了,直接去你家門口蹲你。
淩小小說:“行,你送我過去吧。”
“……”
還真是第一次看到如此配合的監控對象。
但是楊雪還是搖搖頭,她看了眼車内,解釋道,“死了兩人呢,我得保護第一現場,否則以後不好跟上頭交代。”
淩小小撓撓頭,“那這大半夜的我也打不到車啊,我要怎麼回去我自己家?”
也是啊。
楊雪看了眼眼前這人,心想她不能讓隊長夏于來換班,畢競目前淩小小還沒有看透隊長的身份,但讓這人繼續待在這裡,也不利于她找人過來解決這一夜的問題。
想了想,她撐着胳膊顫顫巍巍地爬了起來,在主駕的門縫旁邊的一個黑色夾層裡,摸出了手機。
之前捅死胖子的那把刀,就藏在這裡。
她說,“我讓小黃來接你。”
小黃在迷迷糊糊中聽到電話那頭的楊雪說了什麼後,還以為自己是沒睡醒聽岔了,然而當他真開車來到這裡,看見淩小小不僅和楊雪并排靠在車上有說有笑,還禮貌地朝他揮手緻意,再非常自覺地拉開他的後車門坐了進去。
小黃驚得瞬間瞪大了眼,還以為大半夜的真見鬼了。
楊雪這一晚上消耗太大,懶得再和小黃解釋,擺擺手,讓這兩個人趕緊走。
等到小黃一腳油門猶猶豫豫地走遠後,她也沒有空休息,而是将目光投向另一個方向——一身黑衣的夏于,推開車門走了下來。
他走路很穩,即使終于看清了楊雪有多狼狽,即使聞到了那一車的血污氣,也同樣沒有加快步伐,甚至連表情,都穩到巋然不動。
隊長還真是一如既往地酷拽啊。楊雪揚起手,有氣無力地朝人打了個招呼。
夏于終于走近了她,他居高臨下地看着她,臉上沒有任何變化,“你剛剛說,逃走那人說這世上,不僅僅隻有迪普系人,和人?”
“是,”楊雪确信自己沒有聽錯,她扶着門把車,就着力慢慢地爬了起來,她最想不明白的地方就在于,“我一槍打中了他的心髒,他卻沒有死!”
夏于拉開了後車門,濃烈的血腥味立刻撲面而來,裡面簡直慘不忍睹,那胖子頭在地上,半邊身子搭在座上,整個人扭曲地折倒在車裡,肚子上流出了一團混着血污的腸子;後備箱幹淨很多,隻有那個大高個的半邊腦漿。楊雪的那一槍也很準,直接削掉了那人半個腦袋,還留在臉上的那隻眼睛是瞪直的。
這兩個人,很明顯都已經死了。
夏于關上車門,在楊雪的注視中,忽然掏出脖子上的通訊儀,将之扔到了地上,随後他擡起腳步、慢慢地往那野湖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