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陽的冬天總是難熬的，鋪天蓋地的雪刮得人臉頰生疼。披着軍大衣的林肖，深一步淺一步地走在雪地裡，覺得人生從未有過如此漫長的冬天。

他走在一片空曠的田地裡，在一年之中的其它季節，這裡可能種着小麥，長着高粱，樟子松的落葉紛紛而下，正如此時此刻的漫天的瑩白大雪，為奔忙的行路人補上誰也無法言說但誰也能感同身受的詩意色彩。

但是對于現在的林肖來說，外物于他，不過是虛無一片罷了。

他走在給花不二上墳的路上。

林肖将花不二埋在這裡的時侯，自己一個人好生痛哭了一番。他這個弟弟，年紀比他小了很多，自小幾乎是當兒子般帶大的，花不二從小機靈又調皮，每每闖禍之後，林肖都會恨恨地在他屁股上重打幾下，說你個小兔崽子，看我不打死你！

這種話誰都不會當真，但現在的林肖回想起來，卻當真了。

他覺得是自己說了太多要“打死”“揍死”“踢死”花不二的詛咒，才讓自己的寶貝弟弟，洩了福，減了壽，居然走在了他的前面。

高陽的土地空曠，花不二的墳就像個土包一樣微微地聳起，隔着幾百米的距離，林肖就看見了。

他又哭了出來。

他怎麼能讓弟弟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這裡呢？

燒紙的時侯，林肖還哭着解釋道，“咱媽上個月說你這小子沒良心，她過生日都不給她發個消息，我說你去西域做生意去了，肯定忙呀，你還沒娶媳婦，事業上當然得認真點了，咱一家人不要給你拖後腿。咱那老太太真不好糊弄呀，這不，才一個月時間，她就不信了。昨天，她就逼我一句話，就一句話，就問我你是不是出事了。她說她天天做夢夢見你吃不飽飯朝她要錢，你又聰明又勤快，生意做那麼大，哪有吃不飽飯的時侯呀，隻有死了，她說隻有你死了才有可能吃不上飯，因為那地下的閻王呀，最喜歡找你這種年輕剛來的幹活。我還什麼都沒說的，老太太心髒病就又犯了，半夜我給送急症去了，我還是不能告訴她，還是不能告訴她。老弟呀，你要是地下有靈，就保佑咱媽，忘了這茬吧，就當你真的是在西域做生意，給你娶媳婦攢錢。”

林肖一個人跪在白茫茫的雪裡，唯有燒得紅火的紙錢尚存一絲暖意。

“弟，你哥我已經送走了你嫂子和侄子，讓他們去海外躲着了，要是咱媽這次有什麼三長兩短，哥也就不挑時侯了。”

林肖哭得聲淚俱下，腦海中關于報仇的念頭越越來越清晰，歸根到底，還是花不二的那顆人頭給他帶來的沖擊太大。他始終想不明白，查理.文特森這老洋人怎麼敢？

怎麼敢殺了自己的寶貝弟弟，還指望他還會為他當牛做馬？！

他或許是一文不值的小人物，但當他決定玉石俱焚的時侯……

“什麼都不要做。”

淩小小的聲音，突然出現在了林肖的背後。

林肖身體一僵，下意識回過頭去。他看見淩小小和過去的部下楊雪并排而戰，距離自己不過幾米距離，兩個人的肩頭都落下了一層薄薄的雪，看起來是剛來不久。

楊雪眼睛也有點紅，在看到涕泗橫流的林肖的那一刻也呆住了：“局長，你，你還好嗎？”

反而是淩小小，率先猜到了這奇怪的無名碑是為誰而豎。

他幾步上前，便跪在了林肖的旁邊，搶過幾沓黃色的紙錢，他把它放在火圈的正中央，低着頭，小聲問，“是那個叫花不二的人嗎？”

夏于和他說過花不二，花小三那個慫貨在西域的時侯也和他念叨過他的結拜二哥，說大哥靠不上，二哥也靠不上，他花小三就不該學電視劇裡結拜，人家結拜是真兄弟，他結拜了一圈連微信都聊不着的電子兄弟。

林肖跪得筆直的腰徹底彎了下來，他點點頭，遞過去燒紙的手在微微地顫抖。

楊雪也跪了進來，她動作最快，燒紙的動作也最麻利，火苗子蹭蹭地往幾個人臉上撩。

淩小小輕聲地問：“與我有關嗎?”

“這所有的一切，”林肖抹了把臉上縱橫的老淚，“都與你有關。”他斜眼看着淩小小那瞬間蒼白的臉，“不過冤有頭債有主，我也不是那種恩怨不明的大傻子，我不怪你，我隻會找殺了我弟弟的那個人報仇。”

“你不是他的對手。”淩小小當然知道那個人是誰。

“我當然不是，”林肖重重地哼了一聲，“人家是家族傳承幾百年的富家子，是處理中心的全球負責人，有着數不清的财富和人馬，而我隻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地方局長，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家，我當讓不會是他的對手。但你知道嗎，隻要方法得當，螞蟻也會搬倒大象。”

淩小小眼上浮現出一絲贊同，“你說的太對了。”

“你認同我？”

“當然。”

“那你剛剛在說什麼屁話？”

“我隻是希望，”淩小小挺直了腰背，這樣使他比林肖高上不少，但他卻絲毫沒有壓迫的氣場，反而顯得更加和氣，“不要以卵擊石。螞蟻會搬倒大象，但當大象轟然倒地的時侯，螞蟻也注定難逃一死。”

“死怕什麼？”

“你不是還有老母親和妻兒嗎？他們在，你就得怕死！”淩小小看着林肖逐漸紅了的眼眶，一字一句地說，“而且，這裡睡着的那個人，應該沒有死。”

“啊？”

不僅林肖，連楊雪都震驚地擡起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