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冷風鑽着破碎的窗戶吹進偌大的别墅内，落在瓷磚上的碎片、子彈和鮮血已經被清理幹淨。

第四夜了，何歡死去的第四夜了。

那微笑着迎接了死亡的人的屍體還躺在屬于他的房間的床上，安靜地阖眸睡着，安靜睡着，似乎隻是沉醉夢中而沒有醒來，每日都有一個人去為他清理身體，整理着裝，讓他看起來時時刻刻都那麼潔淨而體面，就好似一個從小浸泡在糖罐子裡的幸福孩子。

第四夜了，也是整整第四日，别墅裡的人一言不發。

五個人各自像是世界上擦肩而過的陌生人，縫起嘴巴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彼此不交流一句，乃至連眼神的交彙全數省去，留下一個個行屍走肉在别墅裡迷惘地遊蕩。

但最終，鴉默雀靜的死氣還是被打破。

一陣“丁零當啷”的雜亂響聲從廚房的方向傳來，餘下的四個行屍走肉突然紛紛有了一絲精神，飛快聚到了廚房門口，四日沒有任何摩擦的目光這時破天荒地落在了同一個地方。

四對無光的眼眸裡，廚房内鍋碗瓢盆灑了滿地，原本台面上放置這些的架子不知是因為什麼，現在翻倒在臨竈台最近的櫃子邊，碎開了幾個顯眼的裂口。

不過架子究竟是掉落前就碎的，還是掉落後碎的，恐怕隻有站在内側還固執地裝着一盒盒營養餐的顧新世知道。

可是顧新世是不會說的，他不但錯過了這次五個人相看的機會，逝去了光彩的黯淡眸子還那樣死死盯着手上的菜品和保鮮盒，一味按照手邊筆記本上搭配好的分量，如同他是程序設定好的機器一樣，完成了一盒又一盒，一壘又一壘，一個人蝸居在廚房裡，做了足足四日。

成品的營養餐多到背後的置物台已經放滿，新做好的一盒擺在了該是置物架原本呆在的地方，于是置物架為何會摔下的原因找到了解釋。

不過無人在意這些毫不重要的原因，餘下四個過來看了一眼，很快就轉身，接着如孤魂野鬼般四處飄蕩。

陳清閑結束審訊連夜趕到庭院的時候，所入目的，便是江仲遠提着刀和槍一動不動屹立在何歡房門前，仿佛本能停留在了那一晚，四日前的那一晚；

曲天枝頻繁翻着了孤兒院下方的相冊，翻到滿眼遍布通紅的血絲，根根猩紅的血線仿佛密密麻麻的蛛網爬在他幹澀的眼球上，編織起了一張束縛的網籠；

渾身邋遢的曲明言一言不發地坐在他的鋼琴前，手搭着黑白枯燥的琴鍵，對着一張寫了一句話的紙張面無表情地發呆；

顧新世搭配着适合何歡的營養餐，像三年來每一天，精心計算，細心擺放，搭配到近乎瘋魔……

……而最在意的那一個，許是為了品味以往無數日夜獨自一人的感覺，許千然死氣沉沉地坐在沙發上，看着從開始至今的審訊視頻，從頭看到尾，再從頭看到尾。

他們，像是跟着何歡一起走了。

包括庭院這個曾經溫暖歡樂的家，仿佛也一同死去。

整個客廳昏暗一片，隻有投影屏一處光源。

淡青色的微光使别墅一樓勉強能夠看清裡面有哪些人，然則這光的力量太渺小，再高一些，屏幕的光就照不到了，天花闆上烏漆的黑宛如一擊重拳，打垮了下方所有人的脊梁。

陳清閑在門口瞧見這樣的畫面，乍感心如刀絞，可他沒辦法體會到五個人的感覺，沒辦法體會到守護在心上那麼多年的朋友死去的心情，他作為一個後來加入的成員，幫不了其中任何一個人，隻能由着他們獨自去消化，去挺過去。

但是偏偏在眼下，本該等待的他，有一個不得不走進去打破氛圍的理由。

他在審訊時問她的最後一個問題，是關于她所說的“下一個她”的問題，他想知道她會用何種方式讓許千然成為下一個她，然而她并未正面回答這個問題。

她隻是淺淺地笑着，反複反問他是否能回憶起她說過的“生生不息”。

他換了鞋走進去，站在沙發和廚房兩處的中點，先是側目看着許千然紋絲不動的後腦勺叫了聲“許隊”，再扭頭看着顧新世忙碌制作營養餐的身影叫了聲“顧隊”。

接着在壯過膽子後，他大聲打破了别墅裡制衡在某一點的靜寂：“明天是第二十次審訊，容許我越界的請求，請你們……都不要去。”

說完，陳清閑朝着兩邊都深深鞠了一躬，哪怕他深知這個辦法無異于以卵擊石，哪怕他隻有這一辦法可以施展，他也懷着他最真摯的請願，希望明天晚上讓他一個人去當言而無信的壞人，會被她報複也好，弄死也罷，隻要能将光，保護下來。

五個人不能沒有何歡，他不能沒有光。

“蔣威恢複的很好，是嗎？”

陳清閑彎腰等了許久，終于等來了一句不是回答的話。

可是這句話的聲音滄桑得猶如半隻腳踏入墳墓的老人的嗓音，沙啞得叫他聽完連原本那人應是何種低沉悅耳的音色都差點忘卻了。

“是。”

蔣威如今身體已經大好，白日有一半的時間可以下床走動。

陳清閑簡略的講述完蔣威的狀況，本以為許千然還可以再與他多說幾句，然而就此，伴随着他的話落，别墅裡再次陷入了詭異的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