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後。
陳清閑放下手中最後一份文件,長吐了一口疲倦的氣息,動了動肩膀活動筋骨,走到半開的窗前遠眺。
又是一年春來,眼下已是蔥翠的暮春時節。
五年前,容納了那自願墜落的光的護城河分支仍在靜谧無聲地流淌,微風拂過,魚群嬉戲,逗起水面波瀾不止,波紋與圓圈的漣漪蕩漾,看似表面風平浪靜的分支,不知其内裡是表裡如一的柔和,還是披着羊皮的波濤洶湧,竟曾也大膽地奪去了光。
五年前,55号車庫裡沒有發現許千然的蹤迹,一天後,路人在護城河分支沿河看到了一具漂浮的男屍,經他們打撈上來,才震撼地發覺那是消失不見的許千然。
白炀得知繼華楊山失去愛徒,自己也失去了這個臭小子,一路馬不停蹄趕到玫瑰市,二話不說把許千然的屍體帶走了,帶回去和何歡的葬禮安排在了同一天,也讓他們葬在了同一個地方。
而終于找到許千然之後,陳清閑的家裡突然出現了一疊遺漏的玫瑰街客人的資料和一張附了紙條的卡。
卡裡是許千然攢下的積蓄,紙條上,許千然說希望陳清閑可以幫他将卡裡一半的積蓄打給他的父母,剩下一半,則請陳清閑在每年何歡的忌日,買上各種何歡喜歡的東西,代他送到墓前。
作為報酬,許千然應約了舉薦信,并附贈了玫瑰案最後的成果。
看到這些,陳清閑悲痛不已,當即病倒,在醫院一邊調理着日夜颠倒在身體裡積攢的陳舊病痛,一邊處理着玫瑰案的尾聲,趕在夏天來臨前給玫瑰案結了案,也在之後進到了中央,許千然他們工作的地方。
出院後,他就去拜訪了許千然的父母,完成了許千然的交代,但後面關于何歡的那件事,他通過華楊山,找到了顧新世,把這份遺願給了顧新世來履行。
華楊山和白炀帶顧新世去看了許許多多的心理醫生,每個醫生都說是顧新世的精神壓力太大,受了何歡死的刺激,所以才崩潰了。
可是在陳清閑看來,顧新世其實還是顧新世。
他偷偷去看過顧新世一陣,顧新世瘋了之後,居然能夠像正常人一樣處理完公司等職務的交接,接着變賣了玫瑰市那處庭院,然後拿着餘生不愁的存款,長住在了曾經監管何歡的地方。
每日仿佛過去相伴的三年裡的每一日,由他做好一日三餐送到桌子上,盯着“何歡”吃完,再在必要的時候,要求“何歡”上床睡覺。
清醒之中藏着瘋癫,瘋癫之中隐着清醒,顧新世似乎是瘋了,又似乎沒有瘋。
顧新世還是那個顧新世,記着他最重要的事情,做着他最重要的事情,會認真負責地制定每一頓營養餐的搭配,會看着他眼中虛幻的影子,說讓“何歡”不要學“許千然”那樣不顧安危。
所以陳清閑能夠放心地把關于祭掃何歡的事情轉交給顧新世,他堅定地認為顧新世沒有瘋,他知道比起一個後來的自己,他們六個人永遠是那六個人,再如何,他也比不上剩下四個人裡面任何一個人的細心。
十幾天前是何歡和許千然的忌日,他帶着花去看望了他們兩個人,在墓地如預料之中碰上了顧新世,又在意料之外遇到了白炀和華楊山。
白炀和華楊山在雙雙失去了徒弟之後,一下全都蒼老了許多,等為許千然和何歡佩戴上烈士的光榮勳章,這兩位半百的老人一找到空,就在一家餐館裡坐下,點上一桌子酒,對飲無言。
後來退休後,兩人即便不日日對飲,也會随處找個地方,面對面坐下,彼此安靜地坐着,什麼也不說,就坐上一整天。
陳清閑掃墓的那天,白炀和華楊山就是那般,盤腿席地而坐,悶不吭聲地喝着酒,時不時還顧及同桌吃飯的人,給許千然和何歡倒上一杯燒心的烈酒。
顧新世離開前,也喝了一杯,他也喝了一杯,那酒烈得厲害,燒得他心痛。
他記得、顧新世記得、白炀記得、華楊山記得……沒有一個人忘記過五年前的一切。
江仲遠自找到許千然已身死的屍體,就無聲地回到了邊疆,再也沒有和其他人聯系過,恍如一同消失了。
曲明言悲憤地離開爾後,一門心思做起了音樂,隻在許千然和何歡的追封儀式上出現過一次,如今已是風靡全球的名人。
隻是他的微博從五年前開始斷更,最後一條博文,是他們闖入玫瑰街的晚上,他拍了何歡蒙在毯子中的照片,僞造預言的那條。
但最讓人唏噓的還是赫連露迎和曲天枝,他們離婚了,因為白隅安活了。
不,不如說是世界上出現了另一個白隅安。
那個白隅安自小健康幸福地長大,現在過着平凡安樂的人生,與玫瑰街55号車庫裡那個白隅安的人生天南海北,一個天上一個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