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雪停了。

淮市難得一見太陽，積雪随着升溫化去表面一層。

江聿聞一大早便出門了，虞念睡到晌午起床，慢悠悠走到落地窗前醒神。

院裡的國槐挺直着枯敗的老枝丫，褪去白衣，露出幹柴的内裡在冷風中搖搖晃晃。

趁着天晴，她打算去店裡轉轉。

來到店内，環顧四周，角落置物櫃上放着的一把油紙傘倒是提醒着她——這好像是一周前的訂單了。

上周六來了一對年輕情侶，虞念親自招待、親手幫忙做成的那把手工油紙傘。

她記得對方說三天後來拿，可足足過去一周，手機上也沒有一條消息。

忘了？

她給傘拍了幾張照片，循着手機裡加的客戶微信号發去，等候對方消息。

一直在店裡待到晚上八點，無人回複。

雖然白天出了太陽，可夜裡溫度依舊。

虞念攏緊外套，關門，打車回莊格半島。

是夜，江聿聞沒有回來。

第二日，虞念下樓找張媽詢問才得知江聿聞回了老宅。

什麼時候回來她也不知道，隻說着約莫要住上幾日。

可江聿聞對此隻字未提，虞念看着手機上的号碼，猶豫半晌，最終沒有撥出去。

恍恍惚惚過了三天，手機收到一則消息。

是客戶的回複：【不好意思，之前我們吵了一架忘了油紙傘的事情。姐姐今天有時間嗎，我們可能需要你送過來。】

虞念歎了口氣，服務态度還是保持滿格狀态。

【好的，可以，時間地址發我一份。】

客戶：【那麻煩你了，感謝。】

客戶按照要求把時間地點發了過來。晚上七點半，市中心紅岸西餐廳。

虞念有些後悔打出“送貨上門”的特色，但轉念一想，順便在市中心商場逛逛也未嘗不可。

七點半，準時到達餐廳。

推開門，她徑直向二樓走去。

上面一層視野開闊，全景式落地窗一眼便可望見商場外的街景。

環視一圈，靠窗處坐着一男一女，女生看見她招了招手。

虞念擡步過去，越過轉角處的盆景。一擡頭，卻在同樣的靠窗處，看見了五日未見的熟悉面孔，也是一男一女。

-

上流圈子的八卦為人津津樂道，江聿聞夜間打人的事情不到第二日便鬧得滿城風雨。

一大早到公司，江紹賢已在休息室恭候多時。

“小七。”

江聿聞面上沒什麼表情，招呼着他坐下。

江聿聞在這一輩排行老七，上頭有三個堂哥堂姐。

家裡人都喜歡喚他小七，可這稱呼落到耳裡，總覺得生生壓低了他的氣勢。

人趕着興師問罪來了，他還得應和着，這聲小七一出口，活像幾歲孩童犯了錯等着長輩懲罰。

可他江紹賢算哪門子長輩。

Ann端來兩杯熱茶，一杯放于江聿聞面前，一杯放于江紹賢面前。

江紹賢端起茶杯抿了口，開口道：“昨夜的事聽說了，倒不像是你的做派。”

江聿聞勾勾唇角，漫不經心回他：“是我。”

“也不知道誰多嘴，消息傳到老爺子那裡去了。”

江聿聞笑笑，不說話。

“老爺子讓我中午帶你回大院吃頓飯。”

“這種小事，給我秘書打個電話就行，還勞你親自跑一趟。”

江紹賢放下茶杯，換了個姿勢，“上下幾層樓的事，我親自過來看看，也好放心。”

江聿聞斂眸。他這次倒是沉得住氣。

“話我已經帶到，中午回去的事别忘了。”

江聿聞颔首，讓Ann送客。

正午趕回大院，奇怪的是江紹賢并沒有回來。

他還能錯過這個火上澆油的機會？倒是稀奇。

江聿聞不緊不慢進到大堂，老爺子已然坐于餐桌上等候。

“來了。”渾厚的聲音驟然響起，“坐吧。”

這當過兵的人就是不一般，年近九十依舊精神矍铄。

江聿聞提筷，老爺子讓他吃飯，他便一聲不吭。

一餐飯吃得寂靜無聲。臨了，主位的人放下筷子，這才慢悠悠開口：“昨天夜裡動手打人了。”

江聿聞點頭。

“為何打人？”

“打個人還要理由？”江聿聞語氣平淡，“要不我事先算個卦占個蔔，點好它哪時哪刻，再給人送個消息，說我江聿聞要來打你了？”

“混賬。”江鴻霖猛地一拍桌，“我是來與你說這些的嗎？”

江聿聞眉梢微挑，一臉“你說呢”的從容。

老爺子繼續問：“我聽說是為了一姑娘？”

他瞬間收住表情，抿唇不再接話。

“倒是稀奇。”

江鴻霖說完這句也不說了，盯着江聿聞看了好半晌，突然大手一揮，“吃完就走吧。”

江聿聞臉上露出一絲不可思議，饒有興緻看着老爺子。

“還不走？我這可沒準備你的晚飯。”他起身離席，“麻利兒趕緊消失。”

江聿聞是越來越琢磨不透這老頭的想法了，還以為是叫他來興師問罪的，搞半天真是喊他回來吃頓飯。

這頭才處理完老爺子的事，江少淵又讓Enoch傳話，說是葉郁許久未見他，讓他晚上回趟老宅。

醉翁之意不在酒。

但江聿聞還是去了。

處理完公司的事務，到榆園已是夜間十點。

老宅裡燈火通明，江少淵和葉郁在客廳坐着等他。

江聿聞踏進大門那一刻，客廳裡的所有人都活絡起來。

傭人林姨牽着葉郁大步走到門口，滿眼激動。

葉郁：“小七，公司的事處理完了？”

江聿聞看了母親一眼，将身上的大衣外套脫下，遞給她身旁的林姨。

“幾個月了，也不知道回來看看我。”葉郁看着他，一來就是訴苦，“到底是大了，心裡哪還記着我這老太婆。”

江聿聞單手叉腰，擡手摸了摸太陽穴，一臉無奈，“媽，夠了。”

她又問：“吃飯了沒？”

江聿聞實則沒吃，卻還是點點頭，以省去麻煩。

江少淵站在沙發前，遙遙望着門口的幾人。見江聿聞看過來，一臉嚴肅，“你和我去趟書房。”

不等江聿聞應聲，擡步率先上了二樓。

“關門。”

身後的年輕男人把門帶上，“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懶散的腔調着實激怒了江少淵，他從書桌裡掏出一疊東西，大力往桌上一甩，照片呈直線狀散開，“瞧瞧你幹的好事。”

江聿聞漫不經心挑了挑眉，踱步上前，兩指随意夾起一張照片，放于眼前。

不到兩秒，又是随手一丢。

江少淵神情嚴峻，“什麼事由得你親自動手？”手指戳了戳桌上的照片，随後雙手交疊背後，“為了個女人失了分寸，不成氣候。”

他冷哼一聲，“我當你最近是收了心，不想是失了智。她什麼人值得你動手打人？往日這種事都不得放在明面上處置，私下裡任由你來。動了手，就落人話柄，這道理多少年前我就和你說過。”

江聿聞聽着，兀自尋了把躺椅坐下。耳邊的話語進進出出，悠閑地點了支煙。

桌前的男人絮絮叨叨，說完轉身看見他躺在椅子上吞雲吐霧，火氣差點直沖腦門。

“以前你怎麼玩我管不着，以後你怎麼玩我自是也管不着。但我醜話說在前頭，這女人你喜歡玩玩可以，但若真想有什麼結果，我就勸你早早收了心。這種不入流的女人，對你幫不上一點忙，終究是個禍害。”

江聿聞垂着眸子，視線落在右手的香煙上。

他輕輕彈了彈煙灰，下一秒，碾着煙蒂轉了幾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