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聿聞到家時已是深夜,過了十一點鐘,虞念的睡意自主襲來,接連打了兩三個哈欠,卧室門終于被人推開。
江聿聞沒開燈,床上躺着的人安靜地呼吸着,看來是睡了。
刻意放輕步子,沒走兩步傳來翻身的聲音,下一刻,卧室的燈瞬間點亮。
虞念右手擋在眼前,半眯着眼睛查看房内的環境,逐漸适應後精準捕捉他的身影,艱難起身,下床。
江聿聞手裡拿着換洗衣物,站在原地目睹全程。
“回來了?”她的聲音帶着睡意朦胧的喑啞。
“沒睡?”他問。
“嗯,沒睡着。”房間内充斥着暖氣,她着一身真絲睡袍走來,晃悠悠停在他跟前,“我幫你換藥。”
江聿聞一怔,神色複雜。
虞念還真适應了“醫生”的身份,嘴裡念念有詞:“上身用熱水擦擦就好,别碰到傷口。你待會兒洗漱完我再幫你換藥。”
面前的人沒有反應,她困惑地揚起眉梢,擡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江聿聞?”
對方輕咳一聲,斂着眸子看她,“好。”
待江聿聞洗漱完,虞念早已抱着藥箱等候多時,坐在化妝桌前腦袋如小雞啄米般,忽然周遭傳來一陣熟悉的木質沉香味道。
倏而,頭頂被一隻大掌扶住。
“困了就去睡,犯不着等我。”
她沒作聲,起身的動作伴随着一聲撞擊,椅子晃動着挪了個角,頭腦瞬間清醒幾分。
昨夜睡得晚,今天起個大早,在他休息室睡了會兒後回來精神十足,張媽最近忙着準備過元宵節,她閑來無事正好幫幫忙,累了一遭後半夜終于來了睡意,卻怎麼也不敢睡。
江聿聞被她請到椅子上,包紮的紗布一圈圈放下露出原來的膚色,燙傷的地方不似昨日那般深紅,輕輕擦拭一遍後,她幫他抹上新的藥膏,末了,又纏上新的一卷紗布。
江聿聞穿好睡衣,虞念跟着走到床邊躺下,房内再次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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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宵節前一天,家裡突然送來許多禮盒,大大小小的箱子堆積在樓梯間的小閣樓下,就是商店都沒這麼大排場。
虞念問張媽怎麼回事,張媽笑道明天是江老爺子九十大壽,這些東西都是江聿聞給他準備的。
九十大壽,那豈不是不能和她一起過元宵節了。
虞念笑笑,想着明日江家的人應該都很忙,自己怕是得找個人一起過節。
她給黎純萱發去消息,問她明天有沒有空,黎純萱回她要和别人一起過節,今年沒法陪她,又問她怎麼不和江聿聞一起。
虞念把江老爺子大壽的事情同她一講,黎純萱隻能抱歉地安慰她。
中午到點給江聿聞送飯,虞念沒忍住,試探問了問江聿聞。
“明天?”江聿聞停下,側眸看了她一眼,“張媽和你說了?”
“嗯,今天早上家裡來了好多人,禮盒堆滿閣樓,我好奇,就問了張媽。”
“本來想回去和你說的。”他說,“明天和我一起回老宅。”
虞念瞬間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張張嘴,确認道:“我嗎?我也去?”
“難不成你一個人留在别墅過節?”
“可是……會不會不太好?”
“怎麼不好?”他挑眉,唇角帶着一絲調侃的笑意,盯着虞念變化莫測的表情,開口,“又不是見家長。”
像是戳破了她内心的想法,虞念的耳朵肉眼可見變紅。她躲過他的目光,不吭聲。
不是見家長,但就是長輩那群人啊。這麼重要的場合,江家人肯定都會到,她去……
“虞念,想那麼多。”他接着這個話題,笑意逐漸染上眼角,深邃的眼睛像是黑暗旋渦,等着人自投羅網。
“虞念。”他又叫了一聲,看她擡起頭,語氣幽然散漫,“老爺子九十大壽,多得是你想不到的人。”
虞念不懂他的意思,面露困惑。
“到時候怕是我都說不上一句話。”
“是人很多的意思嗎?”
江聿聞輕笑一聲點頭。
“可不應該是家宴嗎?”
他難得耐心解釋:“如果隻是過節,那就是家宴。但老爺子大壽,沾得上邊的人都不會錯過這個機會。”
虞念不太了解他的家庭情況,隻從黎純萱那裡聽說過江老爺子的事迹,十幾歲時投筆從戎,榮立過兩次一等功。
确實是不一般的身份。
“那我要準備點什麼嗎?”畢竟是做客,該有的禮節不能少,“你爺爺喜歡什麼?”
江聿聞看出她緊張,語氣染上閑散,十足十的安慰勁,“茶葉。”
“那——”
“禮盒有,到時候以你的名義送就行。”
虞念本想拒絕,借花獻佛這事,足像她想攀附些什麼。可江聿聞告知的時間太過突然,臨時準備怕是趕不上。
算了,又不是見家長,又不是要證明什麼,就像他說的,到時候可能連話都說不上一句。
她不再糾結,點頭接受這個提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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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晚上七點多,王伯開車把他們送到榆園。
虞念第一次來這裡,私人獨棟的别墅區内七彎八拐,見不到幾棟房子。車子往裡一直開,最後停在一個有着黑色院門的樓房前。有人過來開門,王伯将車子停在停車區,江聿聞帶着她先一步進了房子。
錯落有緻的三層樓屋,頂層有一間額外的小閣樓。通體的落地窗樣式,亮着燈,從外面看金碧輝煌的。才走到門前,裡面的喧鬧聲就如熱浪般一陣一陣侵襲耳朵。
虞念到這刻才對江家的繁華有了實感,心底突然有些犯怵。
手臂勾着江聿聞的臂彎,他悠閑的步調與她此刻的小心謹慎形成鮮明對比,虞念第一次覺得自己有些小家子氣,頭微微下低,怎麼也不敢肆意觀察廳内的環境。
走了一會兒,江聿聞停了下來,他的手指落在她的手背處,輕輕拍打幾下。
“來了。”
一道洪亮的聲音傳入耳中,她沒忍住好奇擡頭看了看。
江聿聞正前方站着一位老者,頭發雖稀疏花白卻梳得格外整齊,一雙飽經風霜的眼睛散發着銳利的光,精神氣十足。
想必這位就是江老爺子了。
她打量了一下,偏過頭,發現他的左耳似乎不太完整,殘缺的耳廓上謹慎地纏着一根白線。
正看着,老者突然微微轉頭,不顯情緒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片刻,沖她客氣颔首。
虞念揚起一抹禮貌的笑,嘴唇微張想打聲招呼,還來不及開口,對方的注意力已經回到江聿聞身上。
她有些不自在地搓了搓手臂,偏開視線,試圖找點什麼東西轉移精力。
周遭圍上來的人越來越多,以江老爺子和江聿聞為中心,一圈一圈往外擴散。
恭賀語接連不斷,末尾處總會帶上江聿聞的名字,一呼一吸間,空氣漸漸稀薄起來。
江聿聞不知什麼時候松開了她,站在江老爺子身邊幫他迎接客人。
兩人的氣場倒是相似,難怪是一家人。
擁擠着退出人群中心,慢慢便看不到江聿聞了。虞念也沒多想,轉身準備尋個安靜的地方待着。
她觀察着大廳内的情況,客人都往江老爺子站着的地方擠去,其他空閑處隻有零星幾個傭人站崗。
大廳往東處有一座旋梯,蜿蜒向上蔓延至二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