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聿聞拍着身側，示意虞念坐下。

“有些事，需要和你說清楚。”

他低垂眼眸，視線落于左下方的大理石地面，沒了往日神采奕奕，此刻的他僅僅是一個追求者。

一個渴求憐愛的追求者。

“你總說我沒有人情味，那是因為我的人生裡，他們教我最多的便是——利益至上。”

“久而久之，這種思維刻在骨子裡成了習慣。”

虞念沒吭聲，側眸心疼地看了他一眼。

“之前很多事沒和你交待，總讓你不安，是我的錯。”江聿聞輕輕歎了口氣，“前三十年，我談過兩段感情。”

虞念蹙眉，心頭湧上一絲不解。

這和她所了解的江聿聞不太一樣。

“我無法否認和盛寶珈的那一段。”他盯着茶幾上的一個玻璃水杯，感受到身側的人動了動，再開口時語調帶着微弱的顫抖，“你别嫌棄我，小悶。”

玻璃杯被人拿走，虞念喝了一口水，壓下身體的焦躁。

她希望他快點說完，于是安慰道：“人之常情，談過很正常。”

“或許我在你面前談論和她的曾經會讓你不舒服，可我不想對你有任何隐瞞。”他頓了頓，加快語速，“十八歲和盛寶珈，是陪伴。那時候和她在一起确實快樂過，可是後來分開，我們也很幹脆。”

“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虞念大概能懂，無非是青春期躁動，無非是依賴感，她和俞叙南也是這樣。

習慣使然，身邊有人陪伴，某些時刻真的能消解許多負面情緒。可要說愛，說驚心動魄，說無法割舍，又好像一隻待爆的氣球忽然洩了氣，怎麼都達不到那個阈值。

黎純萱總說，有的人一輩子可能都經曆不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因為平淡才是常态。

所以她總提醒自己，沒必要奢求那麼多。

遇上江聿聞，和他扯上關系，是她平平無奇的人生裡濃墨重彩的一筆。

雖然開頭并不好，但她也期望能有個美滿結局。

玻璃杯放置的聲音打破房内沉寂，她定定神，問他：“那之後的呢？”

“之後的……”他突然發出一聲苦笑，“很幼稚，很卑鄙，也很陰暗。”

“沒關系，我想知道。”

“有些是聯姻，你知道的，我們這種人的婚姻不過是一場交易。有噱頭，一經媒體報道水漲船高，何樂不為。”他下意識去摸口袋，空蕩蕩的裡兜提醒他，自己已經很久沒抽過煙了，于是作罷。

“有些是利用。生意場上，女人送進來的，送出去的，都是逢場作戲罷了。”

虞念神色變幻莫測，最後定格在難以置信上。

“這種事情确實不光彩，我承認，把人當成物品我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嗯。”她破天荒發出一聲贊同。

江聿聞被她一本正經的反應可愛到，不由自主輕笑出聲：“是，我們正義使者，還是你罵醒我的。”

“所以說，我是第二段？”她突然轉移話題。

“嗯。”低沉的男聲響起，“和你。”

“不過我要向你坦白。起初和你在一起，确實帶點消遣意味。覺得你乖，覺得你有意思，覺得怎麼有人能多管閑事到這地步。嫌棄你的自作主張，卻又想看看，你還能做出什麼有趣的事。”他說，“逗貓兒似的。”

“你！”虞念還沉浸在他專注的坦白中，冷不丁被他調侃，假模假勢生氣道，“那你得悠着點，我可不是什麼溫順的貓！”

“可不，咬了一口，副作用持續到今天。”江聿聞忽然伸手，強行覆蓋在她手背上，似在尋找安慰，“分手是你提的，我沒拒絕是我做過最後悔的決定。小悶，我想奢求一個結果。”

手掌被人輕捏幾下，富有磁性的嗓音逐漸靠近：“是真的想和你有個結果。”

她接收到他深情的目光，那裡一閃而過的淚光不禁令她心頭一顫。

沒人能拒絕，沒有人能拒絕。

虞念幾乎溺斃在他的溫柔裡，眼見他精緻的臉慢慢貼近，呼吸猛地屏住。

頭腦氣血上湧，荷爾蒙叫嚣着她沉淪。

可最後一絲理智警告她，得再等等！

“江聿聞。”她顫抖的聲線及時打斷他的動作。

“嗯？”

“你能保證對我的這種特别會維持一輩子嗎？也許再過十年二十年我不再有趣，不再年輕，你對我的感覺消失了，那該怎麼辦？”

“不會。”

“很多人愛的時候都會這樣信誓旦旦，可最後離開時，也都不留情面。”她有些難為情地說，“我很認真，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們結婚了，我希望我們能陪伴彼此走到最後。”

“你愛年輕的我，不一定會接受衰老的我。愛耍小性子的我，也許以後我會變得死闆無趣。可如果我們經曆過最幸福的一段時光，我可能無法接受那種剝離。”

她擡眸凝視他，“我這麼說，你——”

“怎樣的你我都愛。”他截住她未說完的話，“我也知道承諾太輕飄飄，給不了你心安。”

“我把我所擁有的一切都給你。”

“你這是——”

“房，車，資金，公司。到這時候兌換成實物不算沒情趣吧？”

倒是他能說出來的話。

虞念紅唇翕合，被他的财大氣粗堵得啞口無言。直到他一聲聲的詢問，反複被揉捏的手心滲出細汗，她終于破功。

“我，我是真的會收！”她睫毛忽閃。

“嗯，我也沒開玩笑。”

“公司是你的嗎你就敢口出狂言。”

“現在确實是我的了。”

“你——”她抿抿嘴，“行吧。”

江聿聞目光遲滞，喉結上下滾動一番後，猶豫道：“這個行，是什麼意思？”

“都行。”虞念耳根發燙，“我答應了。”

手掌被一股大力捏緊，她“嘶”地一聲，面前男人才慌張松開手，“我太激動了，弄疼你了？”

話罷，俊逸的臉上揚起笑容，發自内心的笑容。

“過幾天陪我去一趟大院吧。”他突然說，“和老爺子吃頓飯。”

虞念有點跟不上他的腦回路，眨眨眼睛，湊近看他，蓦地“嗯”了一聲，滿是不解。

“江聿聞。”她揚起手往他手臂一錘，“你是不是早有預謀？”

對方不假思索：“嗯，預謀了很久。”

“隻差你同意。”

“我不去。”她扭頭，“你這是趕鴨子上架。”

右臉溫熱一瞬即離。

“總要見面的。”他撫摸着她的臉頰，“你放心，他們很喜歡你。”

-

喜不喜歡，尚且存疑。

但三天後，虞念還是在江聿聞的軟磨硬泡下上了他那輛黑色轎車。

六月中旬淮市氣溫驟升，車廂裡雖有冷氣，卻還是止不住盛夏的炎熱。

行至大院，江聿聞牽着她下車，手心被細汗打濕。

身側嬌俏的人東張西望，沒察覺出自己刻意的鎮定。

隻有江聿聞反複被她揉捏的手掌，昭示着她此刻的緊張。

“我保證，他們真的很喜歡你。”他湊過去在她唇上留下蜻蜓點水的一吻，“放輕松。”

話是這麼說，可上了桌，氣氛卻依舊嚴肅。

江老爺子姗姗來遲，江少淵沉着張臉，也就葉郁沖她笑了笑。

虞念打了聲招呼後，一直沒敢說話。

直到江老爺子坐定，含笑喊了她一聲名字，她憋着的呼吸才慢慢松懈下來。

“老三，闆着個臉作甚！”江鴻霖睨了江少淵一眼，“這可是你兒子跪着求來的。”

這話什麼意思？

虞念不解地看向江聿聞，偷偷捏了捏他藏在桌下的手。

對方卻沖她微微搖頭，沒有解釋。

席上幾人眼神交流，都沒有當着虞念的面說不該說的，隻讓她随意些，喜歡吃什麼就夾。

與先前參加江老爺子生日宴會那次截然不同。

江聿聞一個勁給她碗裡添菜，手也沒閑着，那盤早晨剛送來的牡丹蝦，被他剝了一大半。

虞念扯扯嘴角，手肘往他胳膊一打，“江聿聞，别剝了。”

“怎麼了？”他偏頭看她，“你不是最愛吃蝦了嗎？新送來的，多吃點。”

江鴻霖恰時看了他們一眼，那雙布滿皺紋的眼睛眯成一條線，爽朗的笑聲充斥大堂：“吃吧，喜歡就多吃點。”

虞念被不真實感陡然擊中大腦，這些人前後态度轉變得實在讓她無所适從。

嘴裡又被塞了一隻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