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路上,何頌依舊按着自己的頭,還需要着杜理慈的攙扶。
何頌隻覺得自己腦袋裡有一個名叫杜理慈的鑿子在鑿,一點點,一點點,鑿得很是賣力,隻為鑿開那無盡的空白。
可惜,從前何頌以為那是蓋住記憶的隻是一層迷霧,但結果現在發現,它其實是一堵牢不可破的牆。
無論何頌如何回想,記憶也沒有半分松動,除了杜理慈這個人,她什麼都沒想起來,甚至和他相關的許多事,自己也隻是有一個模糊的印象,他們依舊是絲毫不清晰。
杜理慈扶着她找了一個偏僻的角落的長椅上坐下,說什麼也不肯再多走一步。
[不行,你現在得休息。]
他的語速流暢,說着一種完全與星際通用語不相幹的語言,而何頌,卻也是能夠毫無溝通障礙地和她進行交流。
[杜理慈......]何頌有些顫抖着說出了三個字,她許久沒有使用這種語言,卻沒有絲毫的生疏意味。
它已經牢牢地留在了她的潛意識中,甚至不需要記憶的輔佐。
[嗯,是我。]杜理慈有些喜極而泣,臉上再一次地滑落了淚。
何頌張張嘴,千言萬語彙聚到了喉嚨,想要争先恐後奔騰而出,但好像發生了交通阻塞,最後,何頌隻是慢慢說道:
[我們,好像很久沒見了。]
在何頌最後的記憶裡,杜理慈要比現在年輕得多,面容更加清秀,頭發也要柔順許多,更沒有額角的疤痕。
在她把他遺忘了個徹底的時間裡,杜理慈過得好像不是很好。
[是啊,我從一個垃圾場裡醒來到現在,已經四年了。]杜理慈毫無保留地說道,[好消息是四年裡過得還算不錯,壞消息是腦子撞壞了一點,連自己怎麼到那地方也不知道。]
這還真是巧,何頌啞然失笑,看起來杜理慈記得的事情不會比自己多多少,她本以為能夠借着舊友的來填補自己記憶裡的空白,現在好像實現不了了。
[你呢?這些年你過得還好嗎?]杜理慈如同在問何頌上個月過得怎麼樣,好像分别的時光隻是一小會,兩人分開的這期間也沒有發生什麼大事一般。
何頌沉默了半響,再次開口時,這是何頌從提拉星醒來後,她第一次對一個人提及到了自己:
[我幾乎忘了我的一切,我從一艘殘破的飛機裡爬出來的時候,隻記得我的名字。]
杜理慈睜大了眼睛,喃喃道:[也包括我們?]
杜理慈說到了“我們”,但何頌至今為止想起的也隻有他,在記憶裡有他存在的場景裡,确實有着許許多多模糊的影子,但那些人面前模糊了他們五官的霧,她始終吹散不開。
見何頌不說話,杜理慈也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但他的沮喪隻維系了片刻,臉上的表情很快就轉晴:[沒關系,我們都還活着,我們還能重逢,這就足夠了。]
杜理慈一邊這樣說着,一邊試着要忍住眼睛裡的淚,可惜他以失敗告終,自從他下擺渡船開始,他臉上的淚痕就沒幹過。
何頌擡手,這個動作,她好像做了無數次般熟練,手法并不溫柔,她簡單利落地抹去了杜理慈臉上的淚水:[别哭了,這是好事,我們應該高興呀。]
杜理慈似是被勾起了回憶,好不容易才止住淚水,他吸吸鼻子,聲音甕聲甕氣:[真丢人,讓我想起了以前在軍校的時候,那時候你每次打赢了我後,會坐在我旁邊安慰我這個你的手下敗将。]
何頌也試圖跟着他的描述,來尋找以前的自己,看起來自己人還不錯。
[然後我看到了你脖子上的獎牌,和被你随随便便放在地上的獎杯,我哭得更慘了。]杜理慈說着說着就笑了,好像是想起了那個場景,當時覺得難受,如今回看,才發現全是值得記住的每個瞬間。
好吧,何頌心想,自己不是什麼好人。
不過——
何頌注意到了一件事,杜理慈說“軍校”?哪個軍校?反正絕對不會是他們現在呆着的帝國軍校。
[藍星洲際軍校,太空軍系,我們是一屆的。]杜理慈像是會讀心一般,很是自然地解釋到。
多麼陌生的名字,但心中默念的時候,何頌今天第一次落下淚來。
她忘記了一切,就連這個,隻是聽名字自己就要流淚的地方,她也回憶不起分毫。
現在,杜理慈倒是不哭了,但開始輪到何頌了,二人角色調換,杜理慈嘗試着笨拙地哄着她,連一直都流暢的話語也變得磕磕絆絆起來:[哎哎,何頌,你别哭啊,我沒想讓你哭啊......]
何頌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她稍微平複了一下心情,情緒沒那麼大的起伏後,她繼續問道:[你記憶裡最後的一幕是什麼?]
何頌不死心,她想聽聽杜理慈最後的記憶,來看看能不能讓自己回憶起些什麼。
聞言,杜理慈看着何頌認真的模樣,稍稍回想片刻後,正色說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