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烽身上衣衫淩亂,大雪沾濕了他的發冠和衣袍,深一塊淺一塊的,他下颌青色胡茬明顯,真是一身狼狽。
連廊中,長凳上架着兩塊門闆,門闆之上皆覆白布,雲歸左右瞧了瞧,西側門闆正少了兩塊,顯然是臨時叫人拆下來的。
她的手不受控制的緊了緊,顧烽見到她們一時怔忡,提着滴血的長槍,轉身又往院中去了。
“他……”震驚的話卡在喉嚨裡,她說不出口。
顧烽,在家中大開殺戒?
殺得是誰?
妻兒驟逝,任誰都無法淡定。
雲歸隻是站着,看這一切,她沒有勇氣去掀那白布,又覺悲涼,風雪肆虐的天裡,連廊隻有瓦頂遮擋,在顧家,無價值者,一如蕪花母子,即便死了,竟連入屋停靈都資格都沒有。
後院一陣人仰馬翻,顧老夫人提裙追去,連廊中便隻剩雲歸,身後的風雪将她雕刻出一個淺淺的輪廓,她看着這慘案,不知所措。
後院那邊,顧烽長槍一伸,一下刺穿顧熳婢女的腰腹。
鮮血成線,染紅覆雪地面。
“烽兒,”顧老夫人喚他,目光卻落在躲在門口的顧熳身上,“你去外面等着。”
“祖母……”顧熳被吓破了膽,不放心,警惕地打量顧烽,滿眼的恐懼。
“出去,”顧老夫人道:“不想死就滾!”
顧熳這才敢挪腿,合上了門。
雪天色晦,關起門來屋内霎時暗下來,光亮和風雪都被鎖在了外面。
屋中隻剩下老夫人、顧烽和駱止蓮母子。
顧烽的深眸終于動了動,停在了老夫人染雪的披風上。
他目光微微一怔,随即移開眼,兀自笑起來,痛失妻兒的徹骨,憤恨,不甘,更多的卻皆是自嘲。
“祖母,她們……”他字字泣淚,眸色悲怆。
顧老夫人被他那樣的眼神刺了一下,慌忙移開視線,斂了斂心神,卻也沒壓住眼淚:“如今……”
顧烽的長槍還在滴血。
“你将它給我放下!”老夫人一喝。
顧烽不願,老夫人又再重複一遍,那聲音是一貫的波瀾不驚,仿佛早已知曉答案。
顧烽垂眸,沒有回答,手勁卻是松了。
‘咣當~’
殺器落地,
駱止蓮緊繃的心也跟着松了松。
“祖母,蕪花死了,我的兒子也死了……”他問,“難道不該叫害了她們的人血債血償?”
“烽兒!”
踩着幾句話,顧烽行到了顧老夫人面前,噗通一聲跪下來。
駱止蓮一直低着的頭,在聽到顧烽嚎啕大哭的時候豁然擡起。
“你……”她的眼中逐漸恢複平靜,懼意随即消失,化為心願得償的平靜。
一扇小窗被冷風吹開,天光雪影豁然入内,陰翳被吹得更濃,不知為何,顧熳一身鮮紅衣裳,站在兩具屍體旁,指着鼻子正罵手足無措的雲歸。
雲歸挪了挪腿腳,隻覺雪天凍得腳闆有些疼。
顧熳從内屋出來,憋了一肚子火,一看見院内的雲歸就炸了,她身邊的人雖然被顧烽劈了幾個,可終歸不信那槍真能紮到自己身上,心裡便又有了底氣。
“我問你話呢,你怎麼在這?”
雲歸聽見了,卻隻是頓了頓,沒有回話。
被無視的顧熳氣更不打一出來,上來就是一頓輸出。
雲歸深吸了一口氣,閉上嘴挨着。
“攪屎棍……”
“賤人……”
“害人精……”
“野種……”
……
顧熳越來越口無遮攔,旁邊的下人都聽不下去了,雲歸白着一張臉看着她。
顧熳扯了扯嘴角:“怎麼?戳到你心窩肺管子了?”
她繃着臉,目光如刀子一樣将雲歸從頭到腳挖了個遍,沉聲道:“即便你狐媚住甯樂王,可也要清楚,皇家兒媳不是那麼好當的,入宮後無娘家支持,她……便是下場。”
顧熳随手一指蕪花的屍體,毫無尊重可言。
“我有點好奇,”雲歸看着顧熳,疑惑地問:“究竟是誰給了姐姐底氣,欺負活人便罷了,如今還要欺負死人?于情于理,躺在這的都是你嫂嫂侄兒,讓她們清淨清淨吧。”
身處顧家的雲歸素來沉靜,平常對顧熳是百般忍讓,卻也被顧熳欺負慣飽。
“不讓她們清淨的是你吧?”顧熳闆着臉,轉過身子。
“你以為,蕪花悄悄去找你,家裡便無人能知了麼?”顧熳咬牙切齒地怒道:“她将家裡鬧得雞飛狗跳,就是聽了你的挑唆,成心與顧家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