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高鐵時,季薄雨被潮濕的空氣撲了滿臉。
她在月台上站定,吸了吸鼻子,吸進去一口水霧似的,像一隻玩心很重的幼崽。
季懷心看她一臉新奇地聞聞嗅嗅,帶着笑意問:“濕嗎?”
她點點頭:“濕。”
坐上車,司機師傅口音很重,打開導航,和她們聊天。
季懷心很久沒說方言,和師傅聊了一會兒,方言也從生澀變得熟悉。
季薄雨聽得懂。
她不會說,隻安靜地聽,順手打開了車窗。
外面飄着細雨。
她把視線投向霧蒙蒙的天空。
南下一段距離,再加上下雨,天變得很低,仿佛俯下了身。
雨霧甩落一些進車内,像要親到她,溫溫柔柔的,濕潮。
伴着越劇和方言,路程中愈發安靜。
看夠了雨,季薄雨升起車窗,撫平胳膊上的雞皮疙瘩。
小冷。
下車後,她和媽媽撐傘,在西湖區一處别墅區下了車。
面前的小區綠化相當好,十分幽綠。
保安亭旁,大棵的香樟樹探出頭,像在歡迎。
“媽,這裡樹好多。”
“是,這邊就是這樣,喜歡嗎?”
“喜歡,綠綠的,很安靜,很舒服。”
小區門口,有人在薄雨中站着,沒有打傘。
見她們下車,她快步過來,說:“姐!哎喲,這就是小雨吧?這麼大啦?”
季懷心笑着把季薄雨往她那邊一推,說:“可不是嗎?小雨,叫幹媽。”
季薄雨眨了眨眼:“幹媽。”
林青親親熱熱地瞧着季薄雨:“小嘴真甜,看這長的,和你真像真好看,兩個眼珠子黑咕隆咚的——”
季懷心無奈地打斷她:“那麼久沒見,還是這樣兒,看看你這都是什麼形容詞,别把小孩子帶壞了。”
林青:“你好意思說我呢,和北方人結婚,兒化音都學出精髓了。”
季懷心:“别提了。沒都沒了。”
林青:“我可沒多提,我這叫追根溯源。”
季懷心把傘向她那邊遞了遞,沒轍得直搖頭。
兩個人鬥着嘴進了家,在路上互通消息。
季薄雨走在季懷心身旁,默默聽着。
去年年初,她爸醉酒,突發心梗去世,季懷心一個人撫養季薄雨。
明面上,季懷心有一份設計工作,似乎綽綽有餘。
可今年年初,季懷心被裁員了。
按理說有積蓄,也還能撐一段時間,但家裡的情況有點難弄。
先不說那個一百平的房子貸款沒還完,隻說馬上上高三的季薄雨。
她成績一般,一對一的補習,課時費實在很高。高三時間緊、任務重,她媽媽看在眼裡,着急在心裡。
季懷心一向未雨綢缪,打了無數通電話,直到聯系上自己這個神龍不見首尾的好朋友,才算有了眉目。
幼時她們關系最好,互相關照。
這些年各自結了婚,才聯絡變少。
林青如今身家過億,在杭州也算過得不錯,一看季懷心出了事,滿口都是讓她們來自己這邊住。
不必有歸期,我家大門常打開,開放懷抱等你,快來吧。
季懷心做好決斷,找好退路,把家裡房子賣掉,東西扔的扔、寄走的寄走。
她還完銀行貸款,還剩下不少,按定期存了銀行。
接着,給季薄雨辦了退學,帶着季薄雨,來投奔了林青。
季懷心:“說到這,我還沒問呢,你這麼多錢,哪來的?”
林青:“說來話長,從我前夫那裡分的呗,再加上我也小賺了一筆。”
季懷心:“他怎麼願意?你不是說他很極端嗎?”
林青:“我們婚前明明說好了,結了婚之後我生孩子,無論是女是男,都隻要一個,然後就生了微微嘛。”
微微?
季薄雨有些好奇。
來之前沒聽媽媽說幹媽家也有個孩子。
聽話裡的意思,也是個女孩。
和自己同齡嗎?
季懷心:“他想要男孩。”
林青:“嗯,微微那時候還小,他可能覺得不着急,後來微微大了,大概看見别人家二胎了,跟要殺了我似的要二胎。”
季懷心:“他家裡人也想要?”
林青:“可不嗎,蛇鼠一窩。我呸,我就不生,一個微微就夠了,他根本就不照顧微微,還想要第二個?死去吧他。我一看他這樣,馬不停蹄帶着微微跟他離婚了。”
季懷心滿眼心疼:“你受苦了。離得好,怎麼離的?”
林青:“他在外邊跟别人生了一個,他媽爸都知道,就我不知道。”
季懷心倒抽一口氣:“怎麼猜到的?”
林青:“奶粉味。當誰沒喂過孩子似的,買的還是當初給微微買的那款奶粉,我都氣笑了。”
季懷心:“……”
林青磨了磨自己的指甲,仿佛這段經曆和她指甲上粘的灰一樣,一彈,就飛走了。
林青:“之後我找私家偵探,又找了個律師團隊,把他出軌的證據收集好。什麼親子鑒定、事實婚姻,還要提防他轉移婚内财産。反正花了好幾年時間,才讓他淨身出戶。後來開庭,他一半多财産法院都判給了我,我就有錢了呗。”
季懷心比了個大拇指。
林青歎了口氣:“輕女重男是智商發育不全的表現,早離早好。和他離婚之後,不僅我發财了,連微微的躁郁症都好了不少,是件好事。”
季懷心啊了一聲。
她不是想審判林青,而是因為自己也是媽媽,自然知道自家孩子患病是什麼滋味。
季懷心問:“躁郁症?這能治好嗎?”
林青:“醫生說有治愈的可能,但我不是微微,隻能盡我最大的努力陪她。她最近兩年好得多了,到處旅遊挺有幫助的,也要注意周圍的環境……幾句說不清楚。”
她說完,想起自己這個上班族好友根本沒時間出門,怕她覺得自己在炫耀,連忙住了口。
季懷心倒是沒想那麼多,這點季薄雨完全遺傳的她:“這麼多年聯系上了也不着家,原來是為了微微。”
林青哼哼兩聲:“我家姑娘就是我的命,這幾年她好了點我才有時間恢複社交。這不是正巧你打電話來,我就把你接來了嗎。”
說話間,三人已經到了别墅門口。
别墅三層,配色内斂,樹木掩映。
明明身在小區,走入,卻像誤入了山林。
在門口的智能指紋鎖上,林青把季懷心和季薄雨的指紋錄進去,然後帶她們踩着灰色步石,穿過别墅院子,向屋内走去。
院子裡放着耐曬耐淋雨的戶外桌椅,還有兩個纏繞着樹藤的木秋千。
季薄雨眼睛亮了一亮,不自覺落後了半步。
季懷心注意到了,及時拉回她,向前走,叮囑了一句:“别玩了,第一次來别人家要有禮貌,先進屋。”
林青:“喜歡就坐,幹媽太喜歡那個木秋千,我給坐的都滑溜了。”
季薄雨笑得眯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