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越一向懶散。
林知微坐下時,她正趴在桌子上玩手機——
老師不管她們玩手機,上課帶手機是允許的,隻要不出聲。
像江越這樣安靜玩手機的算很好的,她上課也不發出聲音,老師甚至會心懷感激地在期末評價裡特意誇贊一句:幫助老師維護課堂秩序。
像金昱那樣的則讓人頭疼欲裂,上課了也非得搞出點兒動靜,像個缺乏關注的多動症。他确實有可能是。
旁邊有人坐下。
江越以為是巡邏的教導主任,吓了一跳,連忙擡頭,心想誰啊。
她明明記得同桌這時候還在外面上網球課,不該回來……
林知微:“不認識我了?”
江越慫慫地說:“學姐,我不是故意裝不認識你……”
林知微上高一時,江越還在旁邊的初中部。
她性格太軟乎,被人堵在天台要錢,林知微偶然撞上幫過她兩次,就算江越在這個學校裡誰都不認識,也不可能不認識她。
随身帶武器就是林知微教她的。
把幾個找她要錢的男高三生劃傷之後,那幾個人再也不敢靠近她了。
隻是後來林知微休學去了精神病院,江越也就和她斷了聯系。
——或者說,林知微主動和在座所有人斷了聯系。
林知微言簡意赅:“不說這個,誰欺負的她?我是說所有人。”
“金昱,蔣争,李慶。”
江越快速在那三個公然在課堂上打鬧的人之間掃了掃,說名字說得膽戰心驚。
林知微聽到名字的眼神實在太吓人了,眼眸沉得像在醞釀風暴。
但她又很快收斂。
這和以往江越對她的認知不同。
一年半過去,如果林知微以前是一點就炸的火藥桶,現在則是藏在暗處的大型捕食者,露出的犬牙處處泛着懾人的光澤。
她更有耐心,也更兇殘了。
隻有季薄雨這樣思維簡單的人,才會把她比喻成小貓。
林知微沒如江越所料放些狠話。
她隻是把視線放在窗外,看不出喜怒。
淋漓的雨映亮那點霧綠,林知微語調随意,說。
“雨挺大。”
江越拿起桌上課本打開,沒敢接話。
她被壓在佛祖手下五百年也不會打開的課本光滑如新,散發着令人安心的水墨味道。
江越把自己的钛合金狗眼埋進去,看得眼前發暈。
林知微說雨挺大的樣子……
像在說有些人挺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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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薄雨已經被保健老師成功從椅子上分離,在保健室窩了一上午加一下午,蹭了頓教師食堂的中午飯,連帶着旁觀保健老師看了一下午血淋淋的限制級恐怖電影。
這裡冷氣十足,與正在下雨的外界泾渭分明,保健老師看電影還要找個薄毯。
她知道保健老師在想什麼。
老師怕今天她回去那些人再找她麻煩,幹脆不讓她回去了。
季薄雨中間曾抗議過,抗議的具體内容是這件事她可以自己解決。
她抗議時,方曦,也就是保健老師,正在選片。
她在喪屍、醫療、廢土電影之間遊移不定,想得很專注,随口敷衍她:“嗯,能解決,結果被沾在椅子上讓林知微抱過來了。”
季薄雨一下子啞了火。
方曦聽她好一會兒不說話,以為她不高興了,說:“又沒人覺得你是個麻煩,林——你姐姐肯定也這麼想。”
季薄雨試圖解釋:“我不是,我隻是覺得自己能……”
方曦這才明白,她是想自己解決這件事:“别人想幫你又不是壞事兒。”
季薄雨想了想,沒有說話。
她被媽媽帶着到原先學校的教務處辦理退學時,感受到最多的,是莫名其妙的、憐憫、同情的目光。
她不是拒絕别人幫忙,隻是不想再看到那樣古怪的眼神。
季薄雨一開始沒有想明白那是什麼樣的感覺,畢竟她不怎麼深究這些。
她隻是很奇怪。
她和媽媽兩個人身體健康,性格都很好,隻是需要換一個地方開始新生活,有什麼值得可憐的?
後來長大了點,才突然明白其中的意味。
那是種将人看低,覺得家裡死了個男人就再也過不下去的奇怪感覺。
突如其來被毫無關系的外人定性成這樣,即使季薄雨很遲鈍,也記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