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落内很難分辨白日與黑夜,隻是夜裡總比白天更涼一些。
守衛與遊行者間的沖突越發激烈,甚至有不少守衛扔下武器,加入了遊行隊列。鋼闆從沖突邊沿溜過,确定附近沒人跟蹤,躲進陰暗處中,小心翼翼地呼喚着:“喂——,出來!”
黑暗勾勒出人形,走上前。鋼闆施展熒光術,照亮克勞克的臉。
“哎呀,哎呀,對不起,來晚了。”鋼闆面帶笑意,取下背包翻來翻去,“中午有沒有好好吃飯?唉,你一定沒有!來,我給你帶了些面包、火腿和奶酪,你先稍微湊合湊合。等閑下來,再給你們幾個做好吃的。”
“現在不是吃東西的時候,女士。”
鋼闆沒聽見似的,把食物硬塞進他手裡:“面包是考過的,吃起來應該還好,要喝水麼?我這兒還有果汁。唉,你們這些孩子,都一個樣!鐵皮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也喜歡到處亂跑,也是老夫人走的早,沒什麼人管教。”
克勞克看那絮絮叨叨的樣子,總覺得鐵皮和鋼闆不像夫妻,倒像是母子。
“這些以後再說,您遲到了足足半小時。是不是遇到了什麼麻煩?”
鋼闆的聲音猝死般停擺,她合上唇,渾身如篩糠般顫抖。克勞克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反應,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早知就不該說多餘的話。
“老比爾死了。”她說
“嗯,我聽說了。”
“收到消息時,我離那地方很近。就帶人平息混亂,矮人與人類打作一團,幾乎要把整條街掀起來!那些衣冠楚楚的人類紳士與淑女,禮服基本都成了碎布條,叫罵着各種不堪入耳的髒話。矮人們各個滿眼鮮紅,像是發瘟的瘋老鼠。”
她閉上眼:“矮人說,人類為了自保,用無辜的老比爾這個同族擋刀。人類說,一位高尚的老人擋住惡徒的襲擊。他們把同族當真理,把異族當抹黑。邊打邊吵,都要把罪行推給對面。”
“而他們口中無辜的、高尚的老比爾,就躺在角落裡,争鬥掀起的灰塵和碎屍幾乎要把他的蓋住,糖漿把他的衣褲黏在一塊,連眼睛都沒閉上!”
“為了回收老比爾的遺體,我花了些時間,實在是很抱歉。我知道當下最重要的是什麼,可……唉,老比爾是個好人,我真不忍心讓他就那麼躺着。”
克勞克感到鋼闆身上飄出一股哀傷,識趣的背過身,走入稍遠的雜物背後,不久,耳邊斷斷續續傳來些微抽泣聲。半分鐘後,聲音平息,鋼闆恢複正常,走到他跟前,擦擦眼角,面帶微笑:“添麻煩了,請跟我來。”
她領着克勞克往前走,解釋道:“洛默爾最後一次出現是在第六基座的夜裡,有路人目擊到他走進了一片廢棄的老舊住宅區,此後再也沒出現過。”
“赤銅曾派人前往搜查,可那塊地方比較大,又因為内鬼疑雲與公信力下降,能動用的人手十分緊缺,再加上鎮壓遊行,實在抽不出人。你要去搜查,得做好一無所獲的準備。”
用幻術避開人流,到了廢棄住宅區。兩側牆壁上糊着不知成分的黑色,時不時有牆灰脫落。地面也坑坑窪窪,稍不注意就得摔跟頭。呼呼如泣的風帶來一股惡臭,兩側支着昏黃的燈。
鋼闆在一處岔路停下,回頭說:“就是這了,之前有夥孩子在此處踢球,最後一次看見了洛默爾先生。”
這地方确實不小,隻憑兩人,完全搜完是不可能的。本來,這種工作一般是鐵皮和他的手下在幹,可惜鐵皮應該在帶多倫找琺畢安,沒工夫過來。
克勞克摸把臉,已經不對自己的成果抱有期待,希望多倫與艾薩克那邊能有所成果。
鋼闆見他不說話,提議道:“之前派人來找洛默爾先生時,隻來得及檢查前半段房子,後半段還沒怎麼查過。這次要不要試試從後往前查?還可以分頭行動,多少能增加些效率。”
克勞克點頭,哪怕沒什麼效果,也不能什麼都不幹,說不定有奇迹呢?
二人一路走到頭,将區域切半,分别負責。
克勞克邊走邊思考,洛默爾為什麼會到這種地方來?看此地狀态,廢棄不像一兩天的事。不僅人迹罕至,附近也沒什麼重要設施。唯一的優點隻有足夠隐蔽,難道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麼?
失蹤這麼久,大概率兇多吉少,最好還是早點找到。可要從哪裡開始,這裡房子這麼多,難不成一棟棟找?
重複工作是枯燥的,有的房子窗戶上鋪滿灰塵,還得先想辦法擦去才能看見裡面。擦灰,附身,熒光術、張望……時間緊迫,他沒辦法仔細檢查每棟屋子,隻能快速略過,如此單調的行動重複了上百回。
時間流失,克勞克揉揉發酸的腰,長歎口氣。前方的拐角處,鋼闆走了出來,笑着對他招手。看來這裡是道路的交錯口。
“你那邊如何?”矮人問。
克勞克攤開手,問:“我們查了多少?”
“估計八分之一不到。”鋼闆面露苦笑。“不瞞你說,這地方最初可以往上追溯數千年,那時候聚落的人口不像如今這麼小。而第六基座最初的用途就是當居住區的,所以……”
怪不得要廢棄,這麼大塊地對于如今的矮人聚落來說沒什麼大用,不如推平了回頭建些其他建築。
克勞克看向幾乎望不到頭的房屋與迷宮般的小道,揉了揉眉心:“繼續吧。”
二人再度分開,克勞克走向離自己最近的一間房,如之前一樣俯下身,想必此次又是什麼都沒有吧。
如他所料,房内空蕩蕩的,熒光照亮一小塊區域,看不到任何異常。
克勞克僵硬地直起身,忽的僵住了。
不對勁!為何這塊玻璃如此幹淨!
他左右環視,周邊其他窗戶或多或少都沾染過塵土,隻有面前這面窗如此清晰,仿佛前不久才清掃過。
克勞克心跳有些快,強烈的違和感驅使他将臉貼上窗面,斜眼往房中看去。緊接着,他瞳孔收縮,回身匆忙給同伴們發去消息:“快來!”
鋼闆第一個收到消息,她還沒走遠,急忙往回趕去。遠遠就看見克勞克一次又一次撞擊玻璃,發出一次次沉重的悶響。
“出什麼事了?”
克勞克沒精力回複,大概是用煉金或附魔處理過的強化玻璃。憑克勞克的力氣,有點難以沖破,而鋼闆細胳膊細腿,魔力水準也不高,二人加一起也夠嗆。要是多倫在,或者有個破窗錘的話……他靈光一閃,翻遍全身,從兜裡掏出個做工粗糙的小木盒,魔力注入。
鋼鐵鳥嘴輕松穿透玻璃,碎紋瞬間蔓延開,啪嗒啪嗒,碎玻璃如瀑布般傾斜而下,飛濺的碎渣劃傷了手臉。
“啾!夜晚七點三十一分。”
熱氣自屋内撲面而來,溫差令克勞克和鋼闆一激靈。
鋼闆看向那醜不拉幾的鳥:“這破窗器……可真是别緻。”
克勞克不知如何回話,隻能裝作沒聽到。把頭塞進窗口,熱氣中夾雜絲絲血腥,熒光術飄入,照亮房中所有角落。
“怎麼樣?發現什麼了?”鋼闆心中不安,踮起腳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