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頓好許母已是後半夜。
躺在床上,李嬌翻來覆去睡不着。
明明已經困了,哈欠打了一個又一個,可卻仍舊清醒着,熬着,說不清為什麼。
幹脆起身,推開窗,煮一爐滾滾的濃茶。
傳來一陣敲門聲。
開門,是許元真。
這一夜或許還是太漫長了,她好似在一夜間就褪去了稚氣。
說不上到底哪不一樣了,就好像……從過去的皮包着骨頭,到現在的骨頭撐着皮,總之就是不一樣了。
“我睡不着……看你燈還亮着,就……”
“進來吧。”
爐裡的茶煮得咕嘟咕嘟,水汽騰騰升起,化在夜色中,熨平了心中幾多崎岖晦朔。
一口冒着熱氣的煎茶下肚,許元真才感覺到真實。
稍定了定心神,許元真才慢慢開口道:“這是我第一回殺人。”
她想了想,又補充道:“準确說,是第一回殺生。”
“看出來了。”李嬌又給她添了一盞茶。
“以後會習慣的。”李嬌意味不明道。
淺啜一口,濃郁的茶香在唇舌間蔓延,叫人頓時清醒了幾分。
窗外,是一彎殘月。
刀鈎一般,明晃晃挂在上頭,令人寒意頓生。
隻聽李嬌徐徐道:“有時候,不好好殺幾回人,不是那麼好活下去的。”
她們不會去探讨究竟是哪些時候,那是一種無言的默契。
二人就這樣懷揣着各自的心事,坦誠相見。
“你……第一回殺人,也這樣嗎?”許是今日發生的事情沖擊太大,許元真猶豫了片刻,還是忍不住問。
“我第一回殺人?”李嬌似乎想起來什麼,微微有些出神。
半晌她木然道:“我第一次殺人,也這樣。”
那是在一個雪日。
雪天的皇城總是格外寂靜,可以聽見雪粒砸在地上的聲音。
好似輕脆的白骨。
嘎吱——嘎吱——
每一腳都有數不盡的白骨被碾碎,化作白沫,化作青煙。
李嬌對雪天總是有種說不清的情緒。
或許是因為那雪過于疏松,可偏偏又要一粒一粒地,仔細地堆砌在地上。
白茫茫的一片,好似某種隐喻。
又或者說,是嘲弄,命運的嘲弄——
她們這種人,無論走得如何小心謹慎,都還是會踩碎數不清的骨頭。
聰明人幹脆捂住耳朵,不再去聽那聲響。
遂走得愈發從容、淡定、坦蕩,乃至于理所當然。
可偏偏李嬌是個愚人。
她固執且愚蠢地将這種行為稱作認命。
她那時還不知道的是,不認命,是對命的輕視與挑釁。
于是乎,她的每一步,都走得艱難、焦灼、痛苦,以至于如臨深淵。
不過,無論如何——
雪,一直下;人,不敢停。
那天,是李嬌記憶中的第一次踩雪。
上朝,下朝,被母皇傳喚……李嬌懶洋洋地打哈欠,一切都如往常一般。
忽然,一道淩厲的劍光閃過,結束了這如往常一般的幻夢,甚至一并結束了往常。
幾乎是出于一種動物般的本能,李嬌躲開,還手。
嚯得一聲——破肚開膛。
濃烈的血腥味像是喚起了某種同樣流淌在血中的東西,她還愣在原地,一時沒什麼反應。
待回過神來,她才驚覺自己做了什麼,轉身吐了一地。
回去後,她繼續吐了三天,不吃不喝不睡。